你好小蓝(第2/15页)
平安无事也是一夜,心惊肉跳也是一夜,这里毕竟是医院。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医院是阴阳地,是一辆巨型生死过山车,福祸悲喜,起伏颠簸,这里是救命的所在,某种意义上亦是断命的场所。
真正大智慧的人,方能把这里当作观修无常之道场。
于医于患而言,这里只能是续命的战场,医士厉兵秣马,值班护士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好迎狙突袭的炮火。
夜袭是惯常事,不来则已,来则猖獗。
呼吸内科里心脏病人急性发作的多,最多一个晚上抢救过三个。
从阎王手里拔河抢命,唯一个快字,上氧上监护仪都需用最麻利的动作,鞋子跑脱了脚是没工夫提的,小蓝必须飞奔着猛推抢救车。
争分夺秒,生命体征还是越来越弱,心肺复苏需垂直按压,她个子小胳膊短使不上劲,于是干脆爬上病床,撑直胳膊,用80斤的体重换压力。
压着压着,汗水顺着鼻尖往下滴答,压着压着,一旁的同事戳戳她……
她头也不抬地喊:没事!我还有劲,过一会儿再换人!
……下来吧,别忙活了,规定时间早就过了,人已经完全没了生命体征,救不回来了。
她不管,倔劲上来谁拦也不好使,埋着头接着按接着按……
不知怎的,骤然间两臂却软绵绵地消失了力气。
她爬下床,埋头疾走,门口处撞见病人家属,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哭成泪人:……早知道,那天就多帮奶奶挠5分钟了。
小蓝小蓝。
小蓝是来苏药水味道里悄悄生长的一朵小花儿,干干净净的。
护士长说,可是,孩子你不能老是这样啊……
她说:干咱们这行的必须正视生死,你抓紧心理脱敏好吗,心、理、脱、敏!小蓝嗯嗯嗯,使劲点头表决心,还捏起一个拳头给自己加油:下次就好了,下次就不会了!
决心下了有512G,转天从急救室里出来,继续梨花带雨。
她把脸埋进同事的肩窝里呜咽:可我就是难过啊,可我就是控制不了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年长的同事轮流过来拍拍她,帮她理理头发,帮她把小白帽捡起。
…………
前辈的护士姐姐们都爱她,护士长阿姨尤其稀罕她。
女人一年长就爱帮人牵红线保大媒,护士长那时热情高涨地给小蓝介绍了个对象——
自己儿子。
这么质朴乖巧又心善的小姑娘干吗不抓紧收了藏回家呢如果能当儿媳妇那该多好啊……
可惜,领导无缘变婆婆,几句话就被撅回去了,人家已经有主了。
遗憾之余,护士长纳闷地发问:傻小蓝哦,咱这模样咱这脾气性格,什么好女婿找不到,你怎么……
她扒拉着小蓝的脑袋,惋惜道: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一个摆地摊的呀?
她问:那人别是个混子吧?他怎么把你骗到手的?
又问:他没把你……怎么着吧?
啊呀呀呀你这孩子傻乎乎的可千万别一时糊涂啊……
(二)
混子还是骗子?不确定,也许吧。
从名字看确实不像好人,好人怎么会叫:蠢子。
蠢子蹲在桥头摆地摊,就是阳朔西街麦当劳对面的那个小石桥。
三尺粗布平展,卖化纤围巾卖手工荷包,也卖桂花香水,10元钱三瓶的那种。客人来时,别人怎么吆喝招揽,他也学着低声吆喝,城管来的时候,别人怎么狼窜,他也象征性地跟着狼窜。
别人总能吆喝来生意,总能跑赢城管,唯独他例外。
他寡言,安静得像个树墩子,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也难怪人家欺负他,世人吃柿子皆爱挑软的捏,话少的人总是自带三分好脾气地憨。
西街熙攘,举目皆脑袋,灯红酒绿里,这是个一回头就能模糊了长相的男孩子,普通得掉渣。
若说特别,勉强只因那副厚重的学霸眼镜。
黑框眼镜卡在脸上,酷肖年轻时代的罗大佑,弹琴唱歌时尤其像。
地摊上横着一把旧吉他,客人少时蠢子抱起来操练。
练琴、练声,锤炼那些缓慢而悠远的自己写的歌,不远处酒吧里的噪音扰不了他,他一练就是半个晚上,于是成交的客人更少。
“蠢子”二字,本是广西乡下对不良青年的俗称,搁在东北叫青皮,搁在北京叫串子,搁在青岛叫小哥,搁在杭州叫地棍,搁在上海叫阿飞,搁在他身上,名不副实地滑稽,一点也不威风。
蠢子是个理工男,就读于理工大学雁山校区博文管理学院地理信息专业,那时大二。家里不宽裕,他寒暑假跑来阳朔,摆摊撂地挣生活费,算是自力更生了。
学期读书,假期摆摊。
挣得不多,花得很省,从冬天到夏天又到冬天。
冬天是个容易恋爱的季节,有寒冷才有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