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悲(第5/10页)
退学意味着自此放弃更好的命运,换谁谁甘心?三个孩子的学习都很好,尤其是大妹,每次考试都是前三名,考去大城市大有希望。
可大妹说,如果三个人里选一个,那一定不能选最大的,也不能选最小的……
她说,让哥哥和妹妹去上学吧,我留在家里就好。
大妹说得很若无其事的样子,手却是抖的,洛顿和妹妹开始哭,父亲也在流泪。
大妹自此留在了家中,在洛顿的记忆中,每逢他和二妹放学,大妹都会候在家门口。
她永远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道:哥哥你回来啦,饭做好了快吃吧。
烟熏的痕迹挂在脸上,她有时会忘记了擦,黑一道白一道,洛顿咬着牙帮她擦脸,不敢说话,怕一开口会哭,会让妹妹难过。
愧疚化为动力,洛顿加倍努力地学习,他后来是村里唯一一个考出去的学生。洛顿离开西藏的那天,父亲借用了村里唯一的一辆“大解放”,上面站满了村民,“大解放”跟在机场大巴后面,一路跟到机场为洛顿送行。
车上没有大妹,那天她来不了,家里不能没人。
洛顿初出西藏时没过语言关,老师讲的他听不懂。
他把父亲和妹妹们的照片摆上书桌,让他们看着他学习,一年后学业追了上来,汉语流利。
可最困难的不是学业,腐心蚀骨的是思乡之情,路费太贵回不了家,节假日他自己在学校待着。春节最难熬,他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看着桌上的照片流泪,流着泪读大妹给他写的信。
洛顿经常收到大妹的汇款和来信。
大妹的世界只有一个村子那么大,信里的主题无外乎家里的大羊生小羊了,村口新盖了一座桥,原来的村长换了新人……
有一次大妹邮寄过来200元钱,是她在村里捡易拉罐、捡酒瓶捡了大半年换来的钱。
大妹说,读书累,哥哥要吃好点儿。
洛顿在陕西读完初中,在安徽读完了师专,在湖南大学毕业。
2006年他学成归来时,二妹也在拉萨读完了高中,终于熬出头了,多亏了大妹和父亲的苦苦支撑。
父亲带着大妹二妹早早等在了机场,当洛顿站到面前时,他们还在四处张望寻找。
多年的离别恍如隔世,家人已认不出他来了……
洛顿离家9年,去时13岁,归来时22岁整。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们,头发已花白的父亲,容颜憔悴的大妹。
大妹用自己的青春换来了哥哥的未来,她本该拥有更好的命运。
…………
洛顿后来选择当老师,主动要求调到艰苦的纳木错小学,他后来成为那里最出色的老师。
老潘说,洛桑顿珠老师的选择,应该和当年大妹的辍学有一定的关系。
往事无法回头,故而当下愈发要尽力,他是在尽力去卫护那些大妹的命运,让她们的人生多一些理所应当的可能性。
老潘说,在纳木错小学的老师身上,不乏洛顿这样的故事,很多老师背后都有一个大妹。
这或许也是老师们固穷守贫地教书育人的原因。
他说,和这些真正的老师比起来,我这个所谓的老师算个屁?人家是发心扎根在那里的,而我只不过去支教了短短一年而已。
确实,和那些老师比起来,老潘的支教什么都不算。
和老潘比起来,某些所谓的支教志愿者又算什么呢?
不是非要拿他和别人比,只是人总该拿发心来比比真心。不是说提到支教就值得认同,去个十天半个月的那种都值得鼓励。
善行不应入魔道,人总应时时审视一下自己的发心——
你真的是去教书吗?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别把什么暑期体验和真正的支教混为一谈。
别打着什么“告诉孩子们外面的世界”的名义去攒合影照片。
你到底是把支教当成一份需要认真履行的义务和职责,还是为了拍照卖惨、发帖博喝彩,为了自己的存在感,去把孩子当道具?
知道你年轻,有热血,总想做点儿什么。
可骂的就是你这腔盲目喷薄的热血!
那些大妹上个学不容易,老师一职,本应是虔心渡他们的船……
如果你发心不够,就不要去。
如果发心不诚,别瞎玩行不行?
(七)
老潘说他一直很羞惭自己只支教了一年。
他羞惭当年离开时,孩子们哭着送别。
车开离学校两公里处他回头望,那些孩子跳着叫着,想把他喊回来。
他那时开车回北京,从纳木错一直哭到格尔木,眼睛肿成一条线……
之后每逢教师节他都会掉一次眼泪,那一天他总会收到许许多多孩子发来的短信留言。
老潘后来选择永驻藏地,应该与那些孩子有关。
在纳木错小学的最后一堂课上,他曾允诺要帮助他们10年,要看着他们一个个考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