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北方有北极光(第9/18页)

一刹那间天黑了,他眼前只剩豆粒大小一点点光,身上不疼,除了嗡嗡地麻,没有任何感觉。他试着动弹……身体在哪儿呢?怎么找不到了?

眼前的光也越来越小,后来消失不见,意识也消失不见。

带着飞速下坡的巨大惯性,他的后脑和脊梁同时撞在了石头上,相当于那块大石被人从高处举起狠狠砸在他身上,他七窍流血,腰椎当时就断了。

还没完,十几分钟后伤情雪上加霜。

事发突然,藏区的盘山路上哪里找专业的救助人员,紧急抢救他的人注意力全在他不停流血的脑袋上,未能保持腰椎水平,导致椎管里的脊髓神经被锋利的骨茬割断。

不能去责怪搬运他的人,包括医生在内,起初救治的重点全在头部,医生下的是病危通知。

30多个小时的昏迷后,他睁开眼,艰难地辨认半晌,问: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他问:别老哭啊,出啥事儿了,我这是怎么了?

几秒钟后,他脸上变了色,一迭声地喊腰疼。

腰不能伤啊,他哭出声来:伤了腰我怎么打球?

众人这才意识到他的腰部问题严重,拍出来的核磁片让最乐观的医生也缄口默言:

脊椎胸12与腰1之间整个断成两节,腰2到腰5,4节爆裂性骨折。

所谓爆裂,指的是4节骨头变成了400片,碎得像钢化玻璃一般。

修复手术中他的后胸到骶骨被全部切开,装上人造骨头,再缝上,腰里留下了8颗钛合钉。

医生能做的是重建脊柱骨骼,至于神经损伤,最佳手术时间是24小时内,早就过了,永无任何修复的价值和可能。

脊髓完全性损伤,又名高位截瘫。

常人该有的抓狂和恸哭他通通经历了一遍,后来绝望地平静了下来。

据大梦说,有三四天的时间他没有睡过一分钟的觉,从舌尖到喉咙,嘴里一直苦得要命。

他一直盯着天花板看,有时感觉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可看一眼手机,才几分钟。

眼皮实在撑不开了就合上一会儿,一合上,整个眼球带动半个脑袋,生疼生疼,一直放射到腰部的伤口,再蔓延到膝盖、脚尖。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疼苦,夹杂着无边无际的恐慌和焦虑,一直一直地坠落,无休无止地下跌。

(九)

据大梦说,妈妈当时就蒙了,连着几天黏住医生,问用什么办法才能让大梦重新站起来。

什么办法都愿意试啊,她反反复复地唠叨:我儿子还要打球的啊……

问来问去医生烦了,说:你家孩子能自理就已经很不错了,做好照顾他一辈子的准备就行了。

妈妈听不进去:我儿子就喜欢打个球啊,他不能不打球啊……

医生训她:你看邓朴方官大不?有钱不?还不是坐着轮椅!你就别折腾了,放弃吧!

爸爸信了这话,放弃了,不再给大梦买治疗神经的药,妈妈不死心,偷偷地去买,瞒着爸爸。那时钱已经不够用了,光手术费就花了十几万元,听说后续费用更多,每个月起码4万多元。

妈妈不让大梦操心钱,她骗他,能骗一天算一天,她说:儿子啊你好好养病就行,医生说了,只要好好做康复训练,还是能打球的,真的。

巨大的打击会让人无助得像个孩童,孩子天然的心性是相信母亲。幸好有母亲的这个谎言,大梦后来康复训练时很积极。

下述千字,录自大梦口述的部分康复过程。

……开始时每天被绑在床上,这样床转到一定角度,人不再是平躺的,有助于血压调节。面瘫就用电极电疗,腿上套上气压腿套,用气压按摩腿部,每天就是这样按部就班地做康复,累得满头大汗的,什么都不让自己想,俺娘也是每天陪着我。

俺爸这些年工作上不顺,被我这场事故打击得更颓废了,每天躲在布帘后面喝酒,喝多了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不孝顺,人家都是报答父母,你诚心把自己弄成这样拖累父母。

他耍酒疯把我摔到地上,当时我腰后面的刀口还没有拆线。

我真的心里难受到欲哭无泪,我妈推开他然后抱着我,一直流眼泪,摸我的头,说我只要活着,就是最好的孝顺了。

……俺爸是亲爸,后来我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每天努力做康复训练,努力让自己累,累了就可以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了。

训练了15天左右,我被抬到康复床上练习坐立。前15天我都是躺着的,那天练着用手撑起来,巨疼,才意识到自己的右肩胛骨粉碎性骨折,吃不上劲,这样我就只用左手举哑铃,练习上肢力量。

周末医生休息,我就自己偷偷地练,后来伤口拆线了,就开始练着坐起来。自己肯定起不来,俺娘就帮我坐起来然后扶着我,这样坚持几天,我开始用一只胳膊撑着,这样俺娘就能省点儿劲了,毕竟我一米九三啊,俺娘就那么点儿小小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