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逃出樊笼的一只“天鹅”(第2/8页)

 

  然而,孩子毕竟是孩子,心灵上的创伤也许要等待多年才会发作。实际上,开头几年,父子之间并未发生什么龃龉。从波德莱尔中学时代的一些家信看,他对继父可以说怀有某种崇敬却又不乏亲切的好感。欧比克是后来成为七月王朝首领的路易—菲利普的朋友,是个古板、生硬的军人,资产阶级秩序和道德的忠实维护者。他对继子的聪慧感到骄傲,竭力想博得他的好感,不能说待他不好。他想把波德莱尔培养成一个循规蹈矩的官场中人。但是,波德莱尔年事渐长,日交往强烈地显露出独立不羁、藐视习俗的性格,与继父的意图恰恰背道而驰。1832年,他随母亲到了继父的驻地里昂,进了中学。那正是七月革命后的日子资产阶级自由派篡夺了胜利果实,建立起银行家的统治,1831、1834年的里昂工人起义遭到残酷的镇压。波德莱尔在里昂时的最大乐趣就是在城里游逛。寄宿学校的生活已经使他感到烦闷和忧郁,而破败的街区、肮脏的工厂、工人的悲惨生活、几乎总是烟雾弥漫的天空,又使他的“沉重的忧郁”变得更加沉重。他的学业优秀,在希腊文、拉丁文和法文上显露出才华。他敏感,激烈,举止古怪,充满了奇思异想,有时又有些神秘和玩世不恭,嘴里还常常吟诵着雨果和拉马丁的诗句。四年之后,1836年,他随父母回到巴黎,进入路易大帝中学。他是个才华出众,却不守纪律的学生,出语尖刻,常常对学校当局表示不敬,洋溢着反叛精神,终因一次拒绝交出同学传递的纸条而被开除,这件事发生在1839年4月18日。这是波德莱尔与社会的第一次冲突。后来他被送进一家寄宿学校,同年8月,他通过了中学毕业会考,据他自己暗示,那是由于他和考官的保姆暗中做了手脚。波德莱尔的中学时代是在孤独中度过的。他曾写道:“尽管有家,我还是自幼就感到孤独——而且常常是身处同学之间——感到命中注定永远孤独。”因此,尽管他“对生活和玩乐有着强烈的兴趣”,却并不曾体验过少年时代的幸福和欢乐。

 

  通过中学毕业会考之后,波德莱尔面临着职业的选择。欧比克夫妇希望他进外交界,而他却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当作家。有地位的资产阶级家庭一向鄙薄作家和艺术家,尤其看不起以此为职业的人。在欧比克夫妇看来,波德莱尔的行为简直是一种叛逆。他的母亲20年后回忆说:“当夏尔拒绝了我们为他做的一切,而想自己飞,想当作家时,我们惊呆了!那在我们一直是幸福的生活中是多大的失望、多大的悲哀啊!”

 

  波德莱尔离开了中学,在一所法律学校注册,其实并没有去上课,而是去过“自由的生活”了。他大量地阅读罗马末期的作家,着迷于他们的颓废情调;他阅读七星诗社诗人的作品,叹服他们声律的严谨;他阅读巴尔扎克的作品,并因结交了他本人而感到十分荣耀;他在美术展览会上留连,重新唤起他“最初的强烈爱好”;他喜欢拜伦、雪莱、雨果、戈蒂耶,为浪漫主义——“美的最新近、最现时的表现”所征服。大约是在这段时期,他通过巴尔扎克接触到瑞典哲学家斯威登堡的神秘主义。同时,他沉湎在巴黎这座 “病城”中,出入酒吧咖啡馆,追欢买笑,纵情声色,浪迹在一群狂放不羁的文学青年之间。他的不加检点的生活终于引起了家庭的不安,决定让他出游,离开巴黎,试图通过“改变环境”来把他的生活引入正轨。这是当时富有的家庭针对不听话的子弟惯用的手段,算不上是什么惩罚,波德莱尔似乎也没有什么怨言。于是,1841年6月9日,他在波尔多登上南海号客货轮,启锚远航。

 

  计划的的旅行长达十八个月,目的地是印度的加尔各答。然而,二十岁的波德莱尔抵挡不住五光十色的巴黎的诱惑,他当作家的心愿又使他对继父的意图嗤之以鼻,因此在船上一直悒郁寡欢,闷闷不乐,每日只以巴尔扎克的小说为伴。他非文学不谈,可那些船员和军界商界的乘客如何能与他谈文学呢?不久,欧比克就收到船长的一封信,认为要改变波德莱尔的志向为时已晚。果然,波德莱尔只到了毛里求斯岛和留尼汪岛(当时叫做波旁岛),就迫不及待地搭船返回法国,于1842年2月15日抵达波尔多,并且声称: “我口袋里装着智慧回来了。”这次旅行历时仅九个月,但已经是他一生中为时最长的一次远行了。旅行固然使他厌倦,却给他带来了受用不尽的创作上的财富:他看到了令人遐想无穷的大海,他接触到了明亮炽热的热带阳光,他闻到了各式各样浓郁的香气,他接触了强壮快乐、接近大自然的男男女女,总之,他领略了异域的风光和情调,开辟了任想象力纵情弛骋的广阔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