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时代的一面“魔镜” (第3/4页)

 

  关于资本主义的城市文明。随着资本主义制度的确立,城市成为人们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中心,并且得到了病态、畸形的发展。巴黎是个典型,它成为一座贫富对立十分强烈的“病城”。巴黎同时也是一座充满矛盾的城市,它既是罪恶的渊薮,又是数百年人类活动的产物,集中了文学艺术等创造性活动的精华。波德莱尔一向被称为“巴黎诗人”,对巴黎有着特殊的感情和深入认识,他在许多文章中强调了现代生活的美和英雄气概,描绘了城市生活的活跃和勃勃生气。他欣赏画家梅里昂的城市风景画,从大都市的庄严中看到了“诗意”,从容纳着工厂的浓烟的天空中感到了“愤怒和怨恨”,而石头的建筑、林立的脚手架等等,都是文明的、痛苦而光荣的装饰。他曾经为贡斯当丹·居伊,一位以画巴黎景物、人物著名的画家,写下这样满怀激情的语句:“他出门!他看着生命力的长河在流动:波澜壮阔,闪闪发光。他欣赏着大都会生活的永恒的美和惊人的和谐,这种和谐神奇地保持在人类自由的动荡之中。他观望着大都市的风光,那浓雾抚摩着的、阳光照射着的石头的风光……”而在《恶之花》中,波德莱尔却增添了现实主义的细节描写,着力在城市的阴暗面中发掘诗意,从而更深刻地暴露出巴黎这座病城的灵魂。在他的笔下,工厂的浓烟变成“煤烟的江河高高地升上天外” (《风景》),在穷人聚居的古老郊区,破屋上的百叶窗变成了“遮蔽秘密淫荡”的屏障 (《太阳》),街道是阴郁的,像老人的皱纹,却又嘈杂得震耳欲聋,路灯闪烁着发红的光,照着泥泞的郊区,是辉煌灿烂的巴黎的反面。那乞丐、老人、老太婆、拾破烂的、筋疲力尽的工人、学者,还有偷儿、骗子、赌徒、娼妓,就是这座城市的居民。波德莱尔既描绘了他们一天的结束 (《薄暮冥冥》),也描绘了他们的一天的开始(《晨光熹微》)。在《晨光熹微》一诗中,那曙光初照、城市渐渐醒来的景色充分地显示了诗人观察的敏锐和感觉的细腻,闪耀着现实主义的光彩:

 

  起床号从兵营的院子里传出,

  而晨风正把街头的灯火吹佛。

 

  这个时辰,邪恶的梦宛苦群蜂,

  把睡在枕上的棕发少年刺疼;

  夜灯有如发红的眼,游动又忽闪,

  给白昼缀上一个红色的斑点;

  灵魂载着倔强而沉重的躯体,

  把灯光与日光的搏斗来摸拟;

  像微风拂拭着泪水模糊的脸,

  空气中充满飞逝之物的震颤,

男人倦于写作,女人倦于爱恋。

 

  远近的房屋中开始冒出炊烟。

  眼皮青紫,寻欢作乐的荡妇们,

  还在张着大嘴睡得又死又蠢;

  穷女人,垂着干瘪冰冷的双乳,

  吹着残火剩灰,朝手指上哈气。

  产妇们的痛苦变得更加沉重;

  像一声鸣咽被翻涌的血噎住,

  远处鸡鸣划破了朦胧的空气;

  雾海茫茫,淹没了高楼与大厦,

  收容所的深处,有人垂死挣扎。

  打着呃,吐出了最后的一口气。

冶游的浪子回了家、力尽筋疲。

  黎明披上红绿衣衫,瑟瑟发抖,

  在寂寞的塞纳河上慢慢地走,

  暗淡的巴黎,揉着惺松的睡眼,

抓起了工具,像个辛勤的老汉。

 

这是一个冰冷的早晨,开始劳动的早晨,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从来都是与希望同来的,然而,波德莱尔笔下的早晨却是一个没有太阳的早晨,只有劳动而没有希望。这首诗写于四十年代,它所创造的氛围,与波德莱尔在论皮埃尔·杜邦的文章中对工人的悲惨处境的描绘,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别具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关于七月王朝和第二帝国的社会风气。从街垒战中诞生的七月王朝,是大资产阶级篡夺了革命果实的产物,它的标志是银行家的钱柜,它的口号是“发财”和“中庸之道”,它的性格特点是“猥琐”和“平庸”,总之,这是一个“重商重利的世纪”;第二帝国则是资产阶级飞扬跋扈的时代,经济的一度繁荣曾给人们带来某种虚假的乐观主义,政治上却以“沙威无处不在”为特征。资本主义的发展,使一切都成为利润的奴隶,整个社会都淹没在拜金主义的冰水之中,极严重地败坏了人们的精神和彼此间的关系。波德莱尔曾在他的文论中一针见血地指出:“当财富被表现为个人的一切努力的唯一的、最后的目的时,热情、仁慈、哲学,在一个折中的、私有制的制度中做成了人们共同财富的一切,都统统消失了。”他以鄙夷不屑的口吻称第二帝国为“绝对陈腐、愚蠢和贪婪的社会”。在一片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的气氛中,他作出了如下不祥的预言:“世界要完了。……儿子将由于贪婪的早熟而逃离家庭,不是在十八岁,而是在十二岁;他将逃离家庭,不是去寻求充满英雄气慨的冒险,不是去解救被锁在塔里的美人,不是为了用高贵的思想使陋室生辉不朽,而是为了作买卖,为了发财,为了和他的卑鄙的爸爸竞争……而资产者的女儿,……在摇篮里就梦想着自己会被卖到一百万。”这种对于金钱的崇拜,在 《恶之花》中,是通过诗人的悲惨命运来表现的,他受到家人的诅咒 (《祝福》),他受到世人的揶揄(《信天翁》),他的生活像拾破烂的一样潦倒 (《醉酒的拾破烂者》),他竟至于为了糊口而不得不出卖自己的灵魂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