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草(第2/8页)

百合子

百合子是怀乡病的可怜的患者,

因为她的家是在灿烂的樱花丛里的;

我们徒然有百尺的高楼和沉迷的香夜,

但温煦的阳光和朴素的木屋总常在她缅想中。

她度着寂寂的悠长的生涯,

她盈盈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处;

人们说她冷漠的是错了,

因为她沉思的眼里是有着火焰。

她将使我为她而憔悴吗?

或许是的,但是谁能知道?

有时她向我微笑着,

而这忧郁的微笑使我也坠入怀乡病里。

她是冷漠吗?不。

因为我们的眼睛是秘密地交谈着;

而她是醉一样地合上了她的眼睛的,

如果我轻轻地吻着她花一样的嘴唇。

戴望舒的诗作《百合子》、《八重子》和《梦都子》以三个舞女的名字写下了自己“内心的怀乡病”。百合子是一个沉浸在对故乡的思念中的女子,她的举手投足之间总有茫然失措的憔悴。我们不需要追究,到底是爱情的忧郁抑或是思乡的惆怅造成了她这样的憔悴,天涯相逢何须相对猜测,能够遇见同样嗟叹的人,这本身就是让人感到温暖幸运的事情。虽然诗人和百合子两人的内心交织着不同的孤独,然而他们相聚融合,于是就成为现世难能可贵的相依。

八重子

八重子是永远地忧郁着的,

我怕她会郁瘦了她的青春。

是的,我为她的健康挂虑着,

尤其是为她的沉思的眸子。

发的香味是簪着辽远的恋情,

辽远到要使人流泪;

但是要使她欢喜,我只能微笑,

只能像幸福者一样地微笑。

因为我要使她忘记她的孤寂,

忘记萦系着她的渺茫的乡思,

我要使她忘记她在走着

无尽的、寂寞的凄凉的路。

而且在她的唇上,我要为她祝福,

为我的永远忧郁着的八重子,

我愿她永远有着意中人的脸,

春花的脸,和初恋的心。

对于爱人的柔情蜜意和给予对方幸福的强烈渴望,构成了这首诗温柔绵长的基调。在具有浓郁真实气息的人情常态的描述中,让读者也被幸福感所包裹。这首诗相对于诗人其他作品而言,不再着重讲求意境的塑造和若即若离的美感,而是用充满感情的笔调描写了初恋的心,让人回味悠长。

梦都子

——致霞村

她有太多的蜜饯的心——

在她的手上,在她的唇上;

然后跟着口红,跟着指爪,

印在老绅士的颊上,

刻在醉少年的肩上。

我们是她年青的爸爸,诚然,

但也害怕我们的女儿到怀里来撒娇,

因为在蜜饯的心以外,

她还有蜜饯的乳房,

而在撒娇之后,她还会放肆。

你的衬衣上已有了贯矢的心,

而我的指上又有了纸捻的约指,

如果我爱惜我的秀发,

那么你又该受那心愿的忤逆。

梦都子和“百合子”、“八重子”一样,都是日本某舞女的名字。霞村即徐霞村,是20世纪30年代我国的新感觉派小说家,也是外国文学翻译家,当时戴望舒时常与之一起光顾舞厅。这连续三首写日本舞女的诗,都是在戴望舒和施绛年举行了订婚仪式之后所作,此时的他,既感受到了爱情的甜蜜,然而对这甜蜜又有着小小的惊恐和不安:生怕这一切犹如幻梦般突然消失。从这三首诗中,我们都可以看到施绛年的影子,诗中女子那忧郁的美、那“蜜饯的心”以及让人心醉的动作,都透露着戴望舒对施绛年的某种感情和看法。在这首诗中,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甜蜜和温柔,细细品味,仿佛可以看到诗人和女子之间的甜言蜜爱,那介于情人和夫妻之间的亲密动作,让诗人沉醉,也让读者的心为之柔软。

我的素描

辽远的国土的怀念者,

我,我是寂寞的生物。

假若把我自己描画出来,

那是一幅单纯的静物写生。

我是青春和衰老的集合体,

我有健康的身体和病的心。

在朋友间我有爽直的声名,

在恋爱上我是一个低能儿。

因为当一个少女开始爱我的时候,

我先就要栗然地惶恐。

我怕着温存的眼睛,

像怕初春青空的朝阳。

我是高大的,我有光辉的眼;

我用爽朗的声音恣意谈笑。

但在悒郁的时候,我是沉默的,

悒郁着,用我二十四岁的整个的心。

这是一张简单的写生,用最简单的线条将自己描画出来。诗人的心就像他的素描一般纯净简单,他在用毫无杂质的眼睛去看、去感受、去触摸一个世界的体温。在这样的目光下,能让人透过层层外在的表象,触及内心,自然没有阻隔。这样的一种美丽让人完全沉浸其间,虽然青涩,虽然有着淡淡的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