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第8/9页)
妇产科原有十二名医生,解放军到来之前,跟着国民党走了三个,有两个宣布退休,后来又先后有三个被军管会抓走,说她们是美蒋特务。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三名医生,加上刚从部队转业的一个,四名医生中,医术过硬的只有余珊瑶一个,她是留美的医学硕士。医院迫切需要增加人手,见分来了三个实习生,便将这三个人全部交给了余珊瑶。余珊瑶是一个非常傲气的女人,年轻漂亮,医术又高。方子衿暗自庆幸遇到了一个好老师,却又本能地觉得她不会喜欢自己。每次,她们都尊敬地喊她老师,她却毫不讲情面地拒绝。“不要叫我老师,我不是你们的老师。”她说,“我之所以教你们,是不想你们像那些混账王八蛋一样草菅人命。”
余珊瑶告诉她们,在妇科中,医生用钟表的表盘代表女人的外阴。妇科医生写病历的时候,往往在上面画上一只钟表。她指着一个尖锐湿疣病人外阴唇上那一团菜花状东西对她们说,这是一种顽固性皮肤病,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性病。写病历的时候,一定要写清楚湿疣所生的位置。她用戴手套的手在那菜花状的组织上拨拉了几下,便要求她们自己动手去了解这种病。
方子衿她们都不到二十岁,平常洗澡的时候,都不好意思过多地碰自己,现在让她们去检查别人这个部位,而且是那样一种恶心的形状,心理上无论如何接受不了。三个女孩站在那里,三张脸就像是晚霞,红得像是三团燃烧的火。余珊瑶猛地将眼一瞪,看情形是要发作了。方子衿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跨了一步,将戴着手套的手伸到了女人的那个部位,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说上面有三个湿疣,一个在三点钟的位置,一个在五点钟的位置,第三个在十一点钟的位置。
进入医院的第一个星期,是方子衿一生中受到冲击最大的一个星期。在这个星期里,余珊瑶医生共接诊了大约一百个病人,其中因患有各种性病来就诊的,就有七八十个。这些病人在医生面前脱下自己的裤子,展露着自己病态的性器官。余珊瑶医生曾经说过一句惊世骇俗的话。她说:“通过这些丑陋病变的性器官,我看到的是一个丑陋病变的社会。”方子衿和她的同学也震惊于突然展现在她们面前的病态社会现实,她的两个同伴,过完那个星期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医院,她们显然是被吓坏了。
陆秋生不肯放弃对方子衿的追求,每天下班后,他就等在医院门口,坚持要送她回家。经历了那样病态的现实,方子衿对男人有一种本能的厌恶,见他等在医院门口,便冷冷地说,我知道你很忙,而且,我又不是小孩,我自己知道回去。陆秋生说恒兴刚刚解放,国民党临走之前,在这里安插了很多的特务,周围还有土匪,你已经是恒兴的名人了,就让你这么在大街上走,我放心不下。
方子衿没法阻止他,只好认了。他于是以为方子衿的心意开始改变,在那年的端午节,提着一些礼品上了方晋诚的门。
那天方子衿刚走出医院的大门,陆秋生就迎上来了。和以前不同的是,他手上提着一包东西。方子衿很想问一问他手上提的是什么,话到嘴边又强行咽了回去。他虽然每天都送她,两人间却像是陌生人一般,从不说话,到了离方家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他说一声我回了,转头就走,方子衿也不答理。可这一天到了该说那句话的时候,没有听到声音,方子衿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还跟着。
“你怎么还跟着我?”方子衿问。
他说:“我去看望一下伯父伯母。”
方子衿一下子慌得要死,心想这算是什么?我都还没有答应你呢,你就要上门提亲了?突然想到他手中提的东西,应该是两斤白糖了。战争刚刚结束,物质紧缺,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是军控物质,市面上难以见到白糖。他这份礼物也算是够重的。可方子衿不领情,站在那里不动,心想你要去你去,我不回去了。
陆秋生说:“市里要建中医院,我想去请伯父伯母出来工作。”
那天方晋诚不在家,出诊去了。周砚月见方子衿带一个男人回来,眼都瞪大了,站在那里,一双漂亮的凤眼看了看方子衿,又看陆秋生,似乎在问,这算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带回来了?进门后,方子衿甚至没有介绍陆秋生,自顾自地上楼了,将他和周砚月扔在楼下。方子衿故意在自己的房间里磨磨蹭蹭不肯下楼,直到周砚月在楼下喊她下来吃饭。
陆秋生已经走了。方晋诚和周砚月坐在饭桌前,见方子衿过来,周砚月看着方晋诚,意思是说,你问吧。方晋诚装着没看明白,端起饭碗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