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女人的名字,永远是弱者(第7/15页)
哭声持续着,后来又掺进了锣鼓家伙的声音,唢呐声呜里哇啦,鞭炮声噼噼啪啪。接着就有人上楼来了,闹闹哄哄的,说话的几乎全是女人,暧昧的笑声,像一朵朵盛开的罂粟花般张扬,轻佻的语气,如同一只只翩飞的花蝴蝶。她们说的是土语,方子衿听不懂,却能感觉到那种狎昵的挑逗。一丝阴云从她的心头闪过,刚刚还明媚着的心空,有了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彭陵野就在这种压迫之中走进来,将她背在肩上。她被红盖头蒙着,看不见他,却能从他身上闻到熟悉的气味,这种气味浓浓的,是她所熟悉的男人的气味,是久违的父亲的气味。
方子衿坐在床上的时候是没有穿鞋的,那些人替她换衣服,将她的鞋子脱掉之后根本没有给她。彭陵野背起她,甚至没有注意过她穿鞋没有。她想提醒他,想一想还是忍了。土家的吊楼楼梯很陡,她也想叫彭陵野别背了,自己走下去算了。可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土家结婚的规矩,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到了楼下,彭陵野没有将她放下,而是背着继续走。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土家族的风俗,新郎要背着新娘向全村人告别,并且得到全村人的祝福。他们每走到一户门前,那家的主人便迎过来,给他们递上一碗甜米酒,说一番祝福的话,然后跟在他们后面。这里的人少,只有几家。如果是一个大村子,新郎可就辛苦了。转了一圈回到原地,有人大喊一声,同样是土语,方子衿不懂。她猜可能是一种仪式。有人将她从彭陵野的背上接下来,应该是两个人的四只手同时用力,他们抬着她,安放在什么地方坐下。因为头被红布盖着,看不见,她猜想自己可能是第一次坐上了花轿。有人用土语喊了一声,她被人抬了起来。锣鼓唢呐声就像是在云中飘着,而她觉得自己如同在云中坐着。云一路地飘逸,一路地荡漾,如她的心情,说不清是凄迷还是灿烂。她记得到彭陵野家的那段路并不远,可抬轿子的队伍走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仿佛那路长得无法走完。
在出嫁之路尽头迎接她的是一挂长长的鞭炮,热烈的响声令她的血流加快。轿队停了,锣鼓唢呐没有停,继续热情地敲着欢快地吹着。坐在轿内的方子衿感觉轿帘被人掀开了。她有点慌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恰在此时,有一双手伸向她,一只手臂挽住了她的后背,另一只手臂托住了她的双腿。她被人抱了起来,并且向前走了几米远。她再一次闻到了那熟悉的男人味。彭陵野将她放下来,她正准备叫不行我还没穿鞋呢,话没出口,双脚已经触到了鞋子,她顺着盖头往下看,是一双新鞋,红色的绒面,带袢的。她弯下腰,将袢系好。他伸出手挽着她,在她耳边小声地说,这段路得你自己走,当然,会有伴娘扶着你,一切按伴娘的吩咐行事。
彭陵野离开之后,有一个土家姑娘走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对她说,待会儿要先跨过一个竹篮,表示新娘从此在这里提篮当家,然后又跨过一碗米,表示度过了米粮荒,再跨过一盆火,表示越过了所有灾难。接着,新郎会站在楼顶,将一些稻谷撒在她的头上,表示福从天降。等了一会儿,新郎大概到达楼顶了,伴娘示意方子衿前行。完成这些手续后,伴娘牵着她上楼,进入楼上的主厅。彭陵野已经在这里等着她。她能感觉到房间里有很多人,从盖头的下面可以看到许多双脚。她被推到两双脚前。一个沙哑的男人喊仪式开始,一拜天地。方子衿虽然觉得好笑,也还是拜了下去。如今在城市已经没有这样的仪式了,时兴的是新式婚礼。刚刚拜完天地,司仪再次喊,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两人拜过之后,司仪大声宣布礼毕,夫妻双双入洞房。
洞房还是昨晚的房间,心情已经是完全不同。跨进这里,方子衿知道,她的生活已经奇迹般发生变化,自己再次为人妻了。彭陵野掀起盖头,盯着她看,却没有揭开。她看到他双眸流露着强烈的渴望。她以为他会拥抱自己或者吻自己,但他没有。他拉着她的手走向房间的一角,那里是神龛,神龛上摆着先人的牌位。他拉着她在前面的蒲团上跪下来,拿过两炷香,点燃,摆在她的手上,握着她的手,将香插到神龛上。面对祖宗牌位,彭陵野用土语说了一番话。拜祭完毕,两人站起来,他有点迫不及待地抱住她,深深地吻她。在他的怀里,她觉得自己一点点地融化,身体轻得如羽毛一般,被一股强劲的风吹着,慢慢地升腾飘扬。她以为他会留下来好好陪自己,可他没有。他要出去招待客人。
彭陵野是被人搀进洞房的,他已经喝得醉醺醺不省人事,倒在床上立即睡着了。按照风俗,原本是该闹洞房的,因为彭陵野醉了,这道程序也就免了。所有人离去之后,方子衿独自披着红盖头坐在床边发呆,知道没有人替她揭下盖头了,只好自己揭开,和衣躺了下来。她无法睡着,身边的他鼾声如雷,酒气冲天。她讨厌这种味道,熏得她头发昏。躺在他的身边,她有些茫然,自己就这样嫁了?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了?一切都像做梦似的,太不真实。至少,婚姻该有一种法律上的认同吧,他们甚至还没有拿结婚证。明天起床后,应该和他一起去民政部门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