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妈妈一定是念着您的名字死去的(第6/22页)
她看着他向前走去的背影,看着他面前那隐隐约约的火光。她知道,他说要去抽袋烟,只不过一个不太高明的托词,或许自己和余珊瑶他们呆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一直站在老槐树下抽烟吧。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有时候真的不需要语言。此时,她倒觉得眼泪一下子干了。这个世界,没有人同情或者怜悯眼泪,所以每一个人都想当强者。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是像胡之彦彭陵野那样在台上跳得欢的?还是像周昕若、余珊瑶、陆秋生这样被打入生活最底层的?抑或是像韩大昌虽然不顺,却倔犟地伸直了身子的?她是真的好迷惘好糊涂,人生的目标到底是什么?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如果真有那一天,她和余珊瑶这样一些人,日子会是什么样的?她不怀疑那些红卫兵小将一腔热血,可胡之彦彭陵野这些人呢?他们革命他们造反,真的是为了实现共产主义远大目标?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政治术语:机会主义者。不错,胡之彦和彭陵野都是机会主义者。靠这样一些机会主义者的革命,共产主义能实现吗?
她擦了一把脸,抬头看看天。天黑沉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微风带着寒意,在大地上滚动。或许要下雪了吧。她抬起腿,向不远处的那个身影走去。韩大昌没有回头,见她跟了上来,抬腿向前走。她说,可能要下第一场雪了。韩大昌说,是啊,这一年又过去了。方子衿突然想到了孔子站在川上所发的感叹,逝者如斯夫。逝去的是什么,迎来的又是什么?逝去的是岁月的沉重,迎来的,或许是更深的苦难?
韩大昌说,马上要过春节了,你没什么亲人,今年到农场来过春节吧。方子衿不语,她在想,如果能来这里过春节,自然是很好的。可是,这件事,会不会给自己以及韩大昌惹下麻烦?韩大昌说就这样说定了。她不好当面拒绝,只好说,到时候再看吧,还有两个多月呢。韩大昌说,到时候,我派车去接你。
方子衿根本没打算再去农场。既然天下没有一块净土,还是哪里都不去,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家里比较好。可她没想到,形势越来越乱。整个县城,以两派造反组织实力最强,一派是彭陵野的灵工司,另一派是灵革联。大家打出的都是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造的都是资产阶级的反。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谁都想压倒对方,谁都寸步不让。两派造反组织都搞大游行,可两个游行队伍如果在街上相遇,谁都不肯退后半步,尤其是这些造反派落单的时候,常常会遭到对方的狙击。一时间,整个县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人们说,他们手中是没有枪,如果有,肯定会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方子衿正忧虑的时候,彭陵野带着满身的酒气跨进了门。他的一双眼睛被酒精泡红了,变成了狼一样的眼睛,冒出的是淫光和凶光,走起路来,像跳着秧歌舞一般,左脚往右落,右脚向左落,双手恰好配合着摆动出节律。方子衿在家里洗衣服,看到他进来,立即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问他,你要做么事?彭陵野醉得已经无法将一个词连贯地说出,却还可以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说,做么事?问得好。这里是我的家,我回家。你说我回家做么事?当然是和老婆日屄。方子衿愤怒地说,谁是你老婆,我们已经离婚了。
彭陵野上来将方子衿抱住。方子衿可不是予取予夺的女人。她大力挣扎着。可无论她用多大的力气,也只能使他离自己远那么一点,根本不可能彻底挣脱。方梦白一直恨着彭陵野,见他欺负妈妈,哭叫着冲上来,抱住彭陵野的腿。彭陵野蹬了两下没能蹬脱,反而被她咬了一口,便冲着她又是威胁又是大骂。彭陵野威胁方子衿说,把这个小婊子赶出去,不然,我当着她的面日你。方子衿不理会他,仍然顽强地挣扎。彭陵野似乎真的疯了,抓住她的衣服用力一扯,将棉袄的扣子全都扯脱了,又抓住里面的衬衣用力一拉,嘶的一声,衣服被撕开了,一对奶子呼的一下跳了出来。
那一瞬间,方子衿觉得自己的胸膛一下子被撕裂了。她只有两件垫底的衬衣,而且都有年头了,补丁一个又一个。经他这么一撕,这件肯定是彻底完了。她本应该痛恨自己竟然认识彭陵野这样的衣冠禽兽,痛恨他竟然当着女儿的面凌辱自己。可事实上,她痛心的是那件衬衣。她意识到,如果进一步反抗,他还会撕烂其他衣服,并且真的当着女儿的面做那件事时,她彻底放弃了抵抗。
她说,你松开我,我把梦白叫出去。彭陵野根本不担心她会逃走,松开了她。她将棉袄的衣襟掖了一下,双手捂着前胸,对女儿说,梦白,你出去玩一下。梦白虽然只有十岁,却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是违背母亲意志的。她说我不。方子衿的脸立即拉下来,呵斥说,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梦白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方子衿着恼了,脸一变,用一只手捂着前襟,另一只手举起来,说,你去不去?再不动我打你了。方梦白憋了半天,终于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