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第3/3页)

这一路上总共死了多少个人?她想要记住她们的名字,可她实在是饥寒交迫,累得连脑子都不听使唤了。

终于,她们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一座火车站。在这里,她们被推上了几辆散发着死亡和粪便味道的牲畜运输车。黑烟在被白雪笼罩的天空中升腾了起来,树枝光秃秃的,天空中已经没有了飞鸟,整座树林里听不到任何生物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声音。

伊莎贝尔爬上墙边堆着的草垛,试图让身体尽可能地缩小。她把流血的膝盖抱在胸前,伸出双臂搂住自己的脚踝,好保存身上仅存的温度。

胸口的疼痛简直让她难以忍受。她捂住嘴巴,俯身向前,身体仿佛就要伴随着咳嗽声被榨干。

“你在这儿。”黑暗中,米舍利娜边说边爬上了她身旁的草垛。

伊莎贝尔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立马又咳了起来。她用一只手捂住嘴巴,感觉鲜血喷溅在了自己的掌心里。如今,她已经咯血好几个星期了。

伊莎贝尔感觉到一只干枯的手敷在了她的额头上,再次咳了起来。

“你烧得可不轻。”

牲畜运输车的门哐啷一声关上了。车厢颤抖了一下,巨大的铁轮开始旋转起来。随着车厢的摆动,车里的妇女们聚集在一起,坐了下来。至少在这样的天气里,她们的尿液都在桶里被冻住了,不会洒得到处都是。

伊莎贝尔倒在自己的朋友身上,闭上了双眼。

远处的某个地方,她听到一声高频率的哨音,一枚炸弹落了下来。火车伴着尖锐的声音停下了,炸弹炸开了,近得足以让车厢都颤抖起来,空气中充斥着烟火的味道。下一刻,炸弹很有可能就会落在这趟火车上,让所有人都送命。

四天之后,当火车终于完全停下时(为了躲避轰炸,它先后数十次减慢了速度),车门哐啷一声打开了,露出了一片雪白的画面。画面中只有几个身穿黑色厚大衣的党卫军军官正在车厢外等待。

伊莎贝尔坐起身来,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冷了,反倒热得浑身冒汗。

她看到自己的许多朋友都在一夜之间彻底地倒下了。但她没有时间为她们哀悼,也没有时间念上一句祈祷词或是低语一句再见。站台上的纳粹朝着她们冲了过来,吹着哨子喊叫着。

“快点!快点!”

伊莎贝尔用手肘推醒了米舍利娜。“抓住我的手。”伊莎贝尔说。

两个女人牵着手小心翼翼地爬下了草垛。伊莎贝尔迈过一具尸体,发现死者脚上的鞋子已经被人拿走了。

站台的另一边,囚犯们正在排队。

伊莎贝尔一瘸一拐地前进着。走在她前面的女人绊了一跤,跪倒在地上。

一个党卫军军官猛地把那个女人拉了起来,朝着她的脸开了一枪。

伊莎贝尔并没有放慢脚步。她身上一会儿冷得刺骨,一会儿又热得滚烫,脚下软绵绵的,迈着沉重的脚步穿行在白雪皑皑的森林里,直到另一座营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快点!”

伊莎贝尔紧跟着前面的妇女们穿过一座敞开的大门,走过一大群瘦骨嶙峋、穿着灰色条纹睡衣、透过链环围栏注视着她们的男女面前。

“朱丽叶特!”

她听到了一个名字。起初,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只不过是另一种声响罢了。可她紧接着就想起来了。

她曾经就叫作朱丽叶特,再之前才叫作伊莎贝尔,还有夜莺。不只是F-5491号。

她望了望排成一排、站在链环围栏后面的那些瘦削的囚犯。

有个人在朝她招手。一个女人:灰白色的头发,尖尖的鹰钩鼻,深陷的眼睛。

眼睛。

伊莎贝尔认出了那种紧盯着自己的、疲惫而又心照不宣的眼神。

阿努克。

伊莎贝尔蹒跚着跑到了链环围栏前。

阿努克迎了上去。两人的手指隔着冰冷的金属紧握在了一起。“阿努克。”她说着,耳边响起了她破碎的声音。她微微咳嗽了一下,捂住了嘴巴。

阿努克深色的双眸里饱含的哀伤令人难以忍受,她朋友凝视的目光转向了一座烟囱里冒着腐臭黑烟的建筑。“他们要杀了我们,掩盖他们的所作所为。”

“亨利呢?保罗呢?……盖坦呢?”

“他们全都被捕了,朱丽叶特。亨利被吊死在镇广场上,其他人……”她耸了耸肩膀。

伊莎贝尔听到一个党卫军士兵朝她吼叫了起来,赶紧离开了围栏。她想要对阿努克说些什么实实在在的话,某些能够持久的话,却除了咳嗽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巴,踉跄着靠向一边,回到了队伍里。

伊莎贝尔看到她的朋友比出了“再见”的口型,自己却连回应都没有办法。她实在是太过于厌倦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