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的生活(第4/6页)
伯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几乎总是无所事事。他再也不把她白天写出来的东西要过去读。回来吃晚餐的时候,他会喋喋不休地谈着画廊,一盘接一盘地吃着意大利面,还有,在她看来,整条整条的面包。他的胃口变大了,而且,他们最近开始为伙食费,以及应该由谁负责做饭和购物而吵架。一开始,他们一切都是两人平分,就是这么说好的。茱莉亚想指出,既然现在他的食量是她的两倍,他实在应该负担更多的采购任务,而且支付半数以上的费用,可她觉得说这种话会显得自己很吝啬。尤其是因为,每次他们一谈到钱,他就会说,“别担心,欠你的我会还清的,”仿佛她舍不得给他的那笔画廊借款。要她说的话,她确实舍不得。
现在几点了?手腕活了过来:六点半。血似乎流得没那么快了,可它还是在那,渐渐变稠,像淤泥一样堵在喉咙里。曾经有过一次,在公立学校里,一个老师牙齿缝里还渗着血就进了教室。她肯定是去看了牙医,之后又没照过镜子,然而我们都怕得要命,谁也没说话,整个下午,我们就在那副血腥笑容的主持之下,画着三朵插在花瓶里的郁金香花。务必记得要仔细刷牙和洗脸,下巴上的一滴血迹说不定会引起观众的恐慌。血液,最根本的液体,生命之水,分娩的副产品,死亡的前奏。红色的勇气奖章。人民的旗帜。或许我能找一份撰写政治演说的工作,如果其他一切都失败了的话。可它从自己鼻子里流出来的时候就没有了魔法,甚至连象征也没有,只是可笑。鼻子被钉在这间浴室地板的几何罗网之中。别蠢得这么不可救药,该准备准备了。小心地站起来:如果血一直流,就取消朗诵会,上飞机去。(留下一路的血块?)我今天晚上就能到家了。伯尼此刻就在那,等着我打电话回去,已经过了时间了。
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一边用手扶着洗脸池,接着她走进卧室,摇摇晃晃地向后仰着头。她摸索着去找电话,把它抓起来。她拨了0,连通了接线员来帮她打电话。她听着电话发出来自外层空间的声响,期待着伯尼的话音,感觉他的舌头已经伸进了她的嘴里。他们会上床,然后吃一顿迟到的晚餐,就他们两个人,在厨房里,把煤气烤炉点着,打开炉门来取暖,他们过去经常这么做。(她的大脑略掉了他们会吃些什么的细节。她知道她走的时候,冰箱里什么东西也没有,除了几根放了很久的法兰克福熏肠。连面包都没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时间会倒流,他们会谈心,她会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因为她肯定已经出门超过一天了),缄默会打开,千言万语又会涌出来。
电话占线。
她不愿意去想自己的失望。晚一点她会再打的。血不再往外流了,虽然她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的脑袋里结成了痂。所以她会留下来,她会出席朗读会,她会领到报酬,然后用来付房租。还能怎么样呢?
正是晚餐时间,她饥肠辘辘,可又没钱去再吃上一顿。有时候他们会带诗人外出吃饭,有时候他们会举行一个朗诵会后的派对,她能在派对上用饼干和奶酪把自己填饱。这里什么都没有。他们去了机场接她,仅此而已。她看得出来,没贴过海报,也没有事先宣传。为数不多的听众,惴惴不安,因为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来,参加了不该参加的朗诵会被抓了现行。她看上去甚至都不像个诗人,穿一身整洁的海军蓝衣裤套装,上下楼和开车都很自如。说不定拿条绳子会好一点,拿一件既流动又飘逸的东西。手镯,丝巾?
她坐在那把靠背挺直的椅子边上,面前的画上有两羽死去的鸭子和一只爱尔兰塞特犬[8]。还有点时间要打发。没有电视机。去读基甸会的《圣经》[9]?不好,别做太累人的事,她可不希望再流鼻血。再过半小时他们就会过来接她。然后就是那些目光,那些彬彬有礼的双手,那些木然的微笑。继而大家都会喃喃低语。“你站在上面难道不会觉得孤立无助吗?”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曾经这么问过她。“不会。”当时她回答,她也确实不会,她不是那种人,她只读自己最能抚慰人心的诗,不想让任何人感到不安。但他们还是不相信她。起码她从来没有像许多别的诗人一样喝得酩酊大醉才上台。她希望自己能够优雅得体,这一点众口称誉。
除了少数几个如饥似渴的、想要知道秘诀并确信有秘诀存在的人。他们会在结束之后三三两两地走上前来,她知道的,徘徊在一边,在轻声咕哝着的委员会成员身后,紧紧攥着小沓小沓的诗作,把它们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好像那些纸页是伤口露出的肉,他们都不忍触碰。她还记得从前她也有过同样的感觉。大多数的诗都惨不忍睹,但时不时的,会有那么一首,里面有一点什么,一股能量,一种无法定义的东西。别这么做,她想对他们说,别犯我犯过的错。可她犯了什么错呢?认为她能拯救自己的灵魂,毫无疑问。只靠舞笔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