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膛刀(第7/8页)
唐泽端小心摸了摸那把刀,又缩回手,感慨道:“加上这一段,本官今夜可算能写奏折了。”
周平章笑而不答。
五、忠孝两难全
州府女牢内,周平章带着随从,慢悠悠地走过潮湿的通道,走过一间间肮脏的牢室。
刘氏残杀家主,照大宋律令定是死罪,便是法外开恩,也不过是从凌迟判为斩首。故她被关押在最内一侧的死牢中,然而相对乌七八糟的其他牢房,死牢反而显得狭小清静。
刘氏面色平静,发鬓仍旧梳理得一丝不苟,灯笼照射下,她显得比白天轮廓清俊。周平章在她的牢房外站定,她竟然也不慌张,徐徐行了礼后问道:“大人,可是奴的死期已判下?”
“是。”周平章淡淡地道,“十日后问斩。”
刘氏沉默了一会儿,展颜一笑,道:“多谢大人相告。”
周平章看着她,忍不住问:“刘氏,本官最后一次问你,你可知罪?”
刘氏困惑地皱眉,平静地反问:“知不知罪,奴十日后皆会问斩,知罪又如何?不知罪又如何?”
“是不能如何,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难道不想多说点儿什么?”
刘氏笑道:“大人,奴这一生不曾虚掷,不曾后悔,没什么可说。”
“死到临头都不悔?”
“不悔。”
周平章有些无趣地转身,他身后的随从长叹一声,举高灯笼照亮了自己的脸,刘氏一见之下浑身一颤,失声道:“少爷?”
王泊君看着她目光复杂,叹道:“丽娘,你真个糊涂。”
刘氏摇头,欢欢喜喜地笑道:“我不糊涂,我临死了能得你来看一回,我不亏。”
“你便是做到这一步,在我眼底,你也只是我父亲的侍妾。”
刘氏眼中滴下泪水,却飞快拿手背拭去,笑着道:“少爷说的糊涂话,奴的卖身契还在主母手中,自然只能是王家的卑妾。”
周平章淡淡地道:“王公子,你可想好了,刘氏便是贱如尘土,也终归是一条性命。”
王泊君痛苦地闭上眼,似乎挣扎着想作出决定,片刻后他睁开眼,一撩襟袍,对着周平章跪了下去,哑声道:“周大人,家父之死乃他人之过,与刘氏无干。大人明明知道,又怎忍让一个弱女子白白冤死?”
刘氏吓了一跳,立即尖声道:“大人,大人你莫要听我家少爷胡说八道,老爷是我杀的,是我拿剪子杀的……”
周平章不耐烦地道:“王泊君,收起你那些算计,本官肯带你进这里,便是已将实情揣测个八九不离十,端看你是否还有良知而已。要说不说,你自己掂量吧。”
王泊君哑声问:“不知大人揣测的结果是什么?”
“你才是杀了王鹤冲的凶手。”周平章道,“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刘氏为何早早就签字画押,为此甚至不惜践踏自己的名声。因为她一心要帮你顶罪,她想用她的命换你活命的机会。可对?”
刘氏呆了呆,道:“不,奴不是顶罪,不是顶罪!”
“丽娘,算了。”王泊君回看刘氏,只见她泪流满面,却一直摇头,似在恳求他莫要说。王泊君目光转柔,转头道:“刘氏来我家时,年仅十三,模样一般,却弹得一手好琴。家父对女色向来不热衷,买她不过一时兴起,不多久便忘在脑后。彼时我却学业方歇,正愁无人做伴,她琴酬知己,我回赠清音。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并无越雷池半步。父亲出事当晚,我是第一个发现他尸体之人,刘氏是第二个,她进来时只看到我手握弯刀,却不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只以为是我弑父,官差一追查,她生怕我被查到,便跳出来顶罪。大人,您说得对,刘氏虽出身卑贱,然而却是一条性命,更何况,她是世上唯一真心待我之人,我无法坐视她无辜受死。”
王泊君抬头,红了眼眶,哑声道:“周大人,家父是死于腊月二十三,然却非他杀,而是自尽。他拿祖母所赠弯刀,刺入自己的胸膛。”
周平章吃了一惊,问:“王鹤冲大人为何事自尽?”
“皆因腊月二十,父亲传擢升太子中允,我那祖母无知无识,只以为父亲从此能近我大宋机要秘文,便命他暗中与辽国联络,以便通报消息。可家父乃翰林出身,从小最重礼义廉耻,怎可能做叛国通敌之事?然家中祖母强势蛮横,向来压过父亲一头,他不敢违背孝道,数十年来过得如履薄冰,事到临头,不答应,便是不孝;答应了,却是不忠。到腊月二十三,父亲与祖母终于爆发争吵,父亲跪在地上,祖母拿着弯刀口口声声骂他不孝。至晚间,大抵觉着此忠孝难全已成死局,父亲便留下遗书,悄然自尽。”
“那你父亲的尸首怎会被开膛破肚……”周平章忽而顿住,笃定道,“是你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