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5/8页)
“为什么?”多田问。
裕弥稍微想了一想,笑着说:“因为很开心吧。可是,已经不可能再见了。我又不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况且由于HHFA的关系,引发了那场大骚动。”
之所以引发骚动,不仅仅由于HHFA的关系,跟老冈劫持公交车、行天的手指像火箭般飞走也有关系。如果裕弥想见的话,最起码,老冈的联系方式他是能够告诉的,但多田只是默默地点点头。虽然不确定发生了怎样的化学变化,但看情形,在裕弥心中,那个夏日似乎成了一段美好的记忆。要是在波澜不惊的情形下见到老冈,夏天那段记忆的价值恐怕有暴跌的危险。
尽量使孩子远离怪人并守护他们的梦,是一个成人的职责所在。任凭多田独自“嗯嗯”地直点头,裕弥又接着说道:“当然,我认为小春还会再来玩吧,行天先生也会回来的。”
这回轮到由良“嗯嗯”地直点头了。他居然沦落到要孩子们为自己操心的地步。多田默默地露出苦笑。
“不过,哪怕再也见不到了,”裕弥说,“我一定会记住行天先生。行天先生说过的话、为我做的事,永远忘不了。”
他的口吻平静而有力。多田不由得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裕弥。
“行天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要做自己觉得是正确的事。还说,可是,要经常怀疑觉得正确的自己是否正确。”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裕弥说着向多田摆了摆手。他和由良一起消失在了有书店进驻的商业设施内。
在南口转盘的人群中,多田伫立了良久。
——我会尽量记着你,哪怕在你死后,直到我死。
没想到裕弥也说出与行天对曾根田老太太说的话相同的话来。
喏,行天,听见没?那孩子说永远忘不了你。你说过自己不希望被任何人记着。可是,看来不行了。
不留在任何人的记忆中,仅仅抱着自己黯然的记忆沉入深渊,办不到。任凭行天如何祈求。
为什么?因为行天活在这世上,同众多的人紧密相连。不仅无法彻底摆脱这些人独立于世,而且企图这样做,就是傲慢。
多希望把裕弥的话转告给行天!多田心想。
你不是孤身一人。多半我也不是。在这个城市,跟某个人虽然既非亲人也非朋友,却千真万确地联系在一起。只要活着。不,就算死了以后,我们的身影肯定也会淡淡地残留在由良、裕弥和春的记忆中吧。恰似暮色中浮现的、令人怀念的影子一般。不久,等他们迎来自己的生命终点时,有关我们的记忆也将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
而那时,记着由良、裕弥及春的,理应另有人在。就是这样,人承继着生命而来,并将有关生与死的记忆托付给下一代。
欢喜、哀伤、幸福、痛苦,并不会因个体的死亡而尽皆归为虚无。正如有关夭亡的儿子的记忆至今仍然存活在我体内。由他带来的巨大的欢喜与幸福、无与伦比的哀伤与痛苦,尽管一点一滴地在变化,却仍旧在我心头喘息着。就算我死了,肯定也会有某个人模模糊糊记得曾经怀抱痛楚与欢喜的我吧。
所有生物均各自怀抱着甚至连死亡也无法完全夺走的某些东西。正因如此,所有生物甫一出生便尽其所能地想要活下去,想要彼此相连;为了对抗死亡这一残酷的东西,为了证明生命并非只是徒劳地活着然后死去。
行天,你和我,在沉入自己内在的黑暗这件事上,似乎都失败了。愉快的心情涌上心头,多田笑了。尽管曾经那样地不乐意同任何人产生关联,那样地祈求独立于世。
一旦经营起了便利屋,一旦在这座城市一心一意地活着,不知不觉中就又变得不是独自一人了。
抬头仰望真幌的天空。平日里行动迟缓的南口转盘的鸽子,也扑棱着翅膀飞向广场四周的大楼的另一侧,飞向透出淡淡阳光的云层的彼岸。
除夕来临,行天在此期间一直未归。
多田取下挂在窗边的红色风铃,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擦去了灰尘。在多田手中,风铃丁零零地响起轻微的声音。该把它收到哪里去?他想了片刻,从床底下把电饭锅扒拉了出来。五只袜子应该能起到缓冲作用吧。
露露和海茜的到访,是在傍晚时分。没心思进行过年准备的多田,当时正躺在沙发上喝威士忌,这时急忙起身。
“哎哟——不行哦!便利——屋。哎呀哎呀,挺直身板!”
“我们带了荞麦面、过年菜和杂煮。”
露露和海茜都带了一堆大包小包。一踏进事务所,露露便迅速收拾矮几,海茜用带来的大锅烧开水。露露和海茜饲养的吉娃娃小花则兴奋地满地跑,把行天的毛巾被从沙发上拽下来使劲地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