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RUNAWAY(第11/16页)

再往下去她能感觉到的一件事是她坐在什么地方的一辆大巴上——是在希腊吗?——和许多不认得的人在一起,大巴的引擎发出了惊人的敲击声。她醒过来了,发现敲击声是从前门那儿发出来的。

卡拉?

大巴驶离镇子之前卡拉都一直把头低低埋下。其实车窗玻璃染了色,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可是她得防备自己忍不住往外看。说不定克拉克正好出现呢。从一家店铺走出来,等着过马路,全然不知道她要抛弃自己,还以为这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下午呢。不,他在想正是这个下午,他们的谋略——他的谋略——要付诸行动,急于知道她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车子一进入乡野,她便把头抬了起来,深深地吸气,朝田野那边望去,由于透过那层有色玻璃,田野都是紫兮兮的。贾米森太太的存在使她被笼罩在某种无比安全与心智健全的感觉之中,使得她的出逃似乎是所能想象出的再合理不过的做法,事实上,也是处在卡拉这种境况中的人唯一一种保持自己尊严的做法。卡拉已经感到自己又能拥有早已不习惯的自信心了,甚至还拥有一种成熟的幽默感呢,她那样将自己的生活隐秘透露给贾米森太太,其结果必然是博得同情,然而这又是具有反讽意味与真实的。而就她所知,将自己呈现成这样,正好符合贾米森太太——也就是西尔维亚的期望。她确实有一种感觉:自己可能会使贾米森太太感到失望,在她看来,这位太太是个极度敏感和缜密的人,不过她想自己还不至于那样做。

但愿自己不必非得在她周围盘桓得过久。

阳光很灿烂,阳光这么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们坐着吃午饭的时候阳光就曾使酒杯反射出光的。从清晨起就再也没有下过雨。风够大的,足以把路边的草都吹干伸直,足以把成熟的种子从湿漉漉的枝梗上吹得飞散出去。夏天的云——并非雨云,在天上飞掠而过。整片乡野都在改变面貌,在抖松自己,使自己成为一个七月里真正晴朗的日子。大巴疾驰而过时她几乎都看不出近日的任何迹象了——没有田地里一汪一汪的水坑,显示出种子都被冲洗掉了,也没有可怜巴巴的玉米光秆或是堆在一起的谷物。

她忽然想到她必须把这样的想法告诉克拉克——也许他们当初出于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因选了一处特别潮湿、特别没有生气的地角,要是选了别处他们没准早已经发达了。

还会有成功的机会吗?

这时候她忽然又明白过来,自然,她是不会再去告诉克拉克什么的了。永远也不会了。她再也不会去关心他混得好不好了,或是格雷斯、麦克、朱尼珀还有黑莓、丽姬·博登那些马儿又怎么样了。万一弗洛拉真的会回来,她也是不会得知的了。

这是她第二回把一切都扔在了身后。头一回呢,就跟甲壳虫乐队的那首老歌里所唱的情况一模一样——她在桌上留了张字条,清晨五点钟悄悄溜出了家,在街那头的教堂停车场上与克拉克会合。他们驾着那辆吱嘎乱响的老车驶离时,她确确实实就是在哼唱着那支歌曲。她正在离开她的家,拜——拜。她现在想起,太阳如何从他们背后升起,她又是怎样谛视着克拉克搁在驾驶盘上的那双手和他那两只能干的前臂上的黑毛,怎样闻着卡车里面的那股气味——那股混合着汽油、金属、工具与马厩的气味。秋天早晨的凉风从卡车生锈的缝隙间吹进来。这种车子是她家里任何人都从未搭乘过的,也是她们住的街道里极难得开进来的。

那天早晨克拉克对于来往车辆的关注(他们已经来到四○一公路了),他对卡车性能的担忧,他简短的回答,他稍稍眯紧的眼睛,甚至是他对她轻飘飘的喜悦稍稍感到的厌烦——所有这一切,无不使得她心醉神迷。同样吸引着她的还有他过去那种不太正规的生活,他坦然承认的孤独寂寞,他对马匹有时会显露出来的柔情——对她也是这样。她把他看作是二人未来生活的设计师,她自己则甘于当俘虏,她的顺从既是理所当然的也是心悦诚服的。

“你都不明白你抛弃掉的是什么。”她母亲在信里这样说,那是她收到的唯一的一封信,她从此再也没有去过信。不过在出走的那个清晨那些令人兴奋的时刻里,她自然很清楚自己丢在后面的是些什么,虽然对于前景究竟会如何她真的是一片茫然。她看不起自己的父母,烦透了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后院、他们的相册、他们度假的方式、他们的烹饪路子、他们的“洗手间”、他们的“大得都能走进去人”的壁柜,还有他们为草坪所安装的地下喷水设备。在她留下的简短字条里她用了“真实的”这样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