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RUNAWAY(第6/16页)

她们清洗了炉灶,把碗柜里里外外擦洗得干干净净,并揩拭了墙壁和窗户。西尔维亚花了一天的时间,坐在起居间里,把她收到的所有吊唁信都浏览了一遍。(家里倒没有积存的文稿和笔记需要处理,如一般的作家会留下的那样,也没有未完成的作品或是原始手稿。几个月以前他就告诉过她,他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再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房子倾斜的南墙是由大扇窗户组成的,西尔维亚抬起眼光,感到很惊讶,因为阳光流水般地倾泻而下——或者不如说,她是惊讶于见到了卡拉的身影,光着腿,光着胳膊,站在梯子的顶端,坚毅的面容被一圈蒲公英般的短鬈发围着(头发太短了所以扎不成辫子)。卡拉正在精力充沛地喷着水擦着玻璃,当她见到西尔维亚在看她时,便停下活儿,将手臂大大地张开,就像贴在那儿的一个十字架,并且还做出了一个滴水檐怪石兽似的鬼脸。两人都笑了起来。西尔维亚直觉得这阵大笑像股嬉闹的溪流,贯穿了她的全身。卡拉重新开始清洗,她也接着读信。她已经决定,所有这些仁爱的语言——赞颂式的或是深表遗憾的词句,不管它们是真心诚意的也好敷衍了事的也好——都是可以和羊皮褥子与苏打饼干一样,走向同样的归宿的。

在听到卡拉放下梯子,听到靴子走在阳台上的声音之后,她突然感到害羞起来了。她坐在原处,低垂着头,这时卡拉进入房间从她身后经过,到厨房去以便将水桶和抹布放到水池子底下去。卡拉干活几乎从来不休息,动作迅速得像只鸟雀似的,可是她倒还来得及在西尔维亚弯下的头顶心吻了一下,然后又接着自顾自吹她的口哨去了。

自此以后,这一吻就一直留在西尔维亚的心里了。其实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它表示的是快活起来吧,或者是活儿快干完了。这表示她们是好朋友,一起经历过许多苦难。或者仅仅表示太阳出来了。或是卡拉在想,自己快要回家,回到她的马儿中间去了。不过,在西尔维亚眼里,这就是一朵艳丽的花朵,它的花瓣在她的内心乱哄哄热辣辣地张开着,就像是更年期的一次重新来潮。

时不时,她教的植物学班上会有个挺特别的女生,其聪明勤奋、表现得很幼稚的自我中心甚至是对自然世界的真诚热爱,会使她想起年轻时的自己。这样的女孩子会很崇敬地簇拥在她的周围,渴望着她们在大多数情况下无法设想的亲密,她们很快就会使她心烦意乱。

卡拉与她们毫无共同之处。一定要说她像西尔维亚生活中的什么人的话,那就是她中学时结识的某几个女生了——她们聪明,可又不是聪明得过了头,她们是天生的运动员,却并不计较名次,乐乐呵呵却不喧闹烦人,连快活都是快活得自自然然的。

“我住的地方,是个小村庄,和我的两个老朋友住在一起,那真是个非常小的三家村,很难得才会有几辆旅游大巴在那里停上片刻,像是迷了路似的。旅客们下了车,东张西望,都弄糊涂了,因为这算是什么名胜古迹呀,连个把值得一买的东西都没有。”

西尔维亚是在讲希腊的事。卡拉坐在离她几英尺的地方。这个长胳膊长腿、老安定不下来、让人目眩的女子终于坐下来了,在这个曾经充满了对她的想法的房间里。她淡淡地笑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要说最初那几天呢,”西尔维亚说,“最初那几天,我也很有些困惑。天气是那么热。不过说那边光照好倒是一点儿不假。那真是棒极了。接下来我便考虑有什么事情可以做,那边的人用来打发时间的无非就是简简单单的几件事儿。顺着路走上半英里去买些油,又往另一个方向走半英里去买你需要的面包和酒,一上午就过去了,然后你在树荫下随便吃几口午饭,饭后天太热,你什么都不能干,只得关上百叶窗躺在床上,或是看看书。起先你还看书,再后来你连书都不想看了。念书又为了什么呢?时间再晚一些你就会注意到影子变得长些了,于是你爬起来,去游游泳。”

“哦,”她打断了自己的话头,“哦,我还真的忘了。”

她跳起身,去拿她带来的礼物。其实她压根儿没忘记。她不想一下子就交给卡拉,而是想在时机更自然一些的时候拿出来,在她说到——她事先想到的是,不妨在提到大海和游泳的时候再做这件事,并且要说——正如她此刻在说的这样:“提到游泳使我想起了这东西,因为这是一件缩小的复制品,你知道吧,是他们在海底发现的一匹马的复制品。是青铜铸的。在过了这么长时间之后,他们打捞了上来。据说是公元前二世纪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