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久|soon(第14/15页)

“格子。”他说,用手拍了拍喉咙,又伸手朝厨房的方向挥了挥。

朱丽叶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必定是喝醉了。他的脑袋在微微地前后摆动,眼前似乎让一层翳蒙住了。难道他是喝醉了来的,还是在衣兜里揣有一个扁瓶子?接着她想起来了。她教过半年的那个学校里有个女孩子,患有糖尿病,会突然发病,舌头会变大,心神不宁,走路跌跌撞撞,好像是多久没吃东西似的。

她把佩内洛普架在自己的腰胯间,伸出手去抓住牧师的一只手臂,让他稳住脚步,扶着他朝厨房走去。果汁。当时人家给女孩喝的就是这个,牧师想说的也是这个。

“等一分钟,就一分钟,你会没事的。”她说。他让自己站稳,双手扶住了洗碗台,头耷拉着。

没有橘子汁了呢——她记得这天早上把最后剩下的一点都让佩内洛普喝了,当时还想着,得去再买一些了。不过这儿有一瓶葡萄汽水,那是山姆和艾琳在菜园里干完活回来时最爱喝的。

“马上就得。”她说。她对付着用一只手干着——她已经习惯这么做了,给他倒了满满一玻璃杯。“喝吧。”在他喝时,她说,“我很抱歉没有果汁了。不过这里头也有糖分,不是吗?你必须要有些糖分,对不对?”

他把饮料喝了下去,说:“是啊。糖分。多谢了。”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清晰一些了。同样的情况她也是记得的,学校里的那个姑娘——那么快,明显得跟奇迹出现一样,她便恢复正常了。不过,在牧师完全恢复正常之前,或者说在他完全成为原来的自我之前,在他仍然斜捧着自己的脑袋的时候,他的眼睛遇上了她的目光。看来不是有意的,而仅仅是一种偶然。他的眼光不是感激的或是原谅的——那不是一种个人的情绪,而仅仅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动物天然本色的眼光,停留在它所遇到的任何东西上面。

不过在几秒钟之内,那双眼睛,那张脸,又变成那个人——那位牧师的了,他放下玻璃杯,没有再说一个字,就悄然离开了这座房屋。

在朱丽叶去收走茶杯和托盘时,萨拉不是睡着了便是假装睡着了。她的入寐状态、瞌睡状态与清醒状态现在已经不太好区分,因此很难识别此刻究竟是属于哪一种。不过她总算是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也就比耳语稍稍大一点点,“是朱丽叶吧?”

朱丽叶在门口处停住脚步。

“你必定以为唐恩是个——智力低下的人吧,”萨拉说,“不过他身体不好。他患糖尿病。还很严重。”

朱丽叶说:“是的。”

“他需要有他的信仰。”

“散兵坑理论⑩ 。”朱丽叶说,不过声音很轻,也许萨拉并未听到,因为她还在往下说。

“我的信仰可不这么简单,”萨拉说,她的声音全都是带着颤音的(此时此刻,在朱丽叶看来,似乎是战略性悲怆式的),“我也说不清楚。不过它是,我只能说是,有点意思的。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什么东西。到了我真的不行的时候,等到真的不行了,你知道到那时我会想什么吗?我想,好了。我想——快了。不久我就能见到朱丽叶了。”

让人讨厌的(亲爱的)埃里克:

从哪里说起呢?我很好,佩内洛普也很好。你想想看,现在她都能信心十足地围着萨拉的床自己走了,但是完全没有东西可扶时,她仍然不太敢挪动步子。和西海岸相比,这里夏季的酷热还是很迷人的。即使是下雨,也别有风味。下雨是件好事,因为山姆打算在市场园艺事业上大干一场呢。前几天我随着他坐上那辆老掉牙的汽车去送新鲜蓝莓和蓝莓酱(制造者是一位小艾利斯·科克⑪ 型的人物,在我们家的厨房里搭铺睡)还有新挖出来的土豆。山姆现在干活干得可欢了。萨拉则是起不了床,不是打瞌睡便是翻看不知哪一年的过期时装杂志。一个牧师来看望她,我跟他很傻地剧烈争论了一番,主题是上帝是否存在以及这一类的热门话题。这次探亲还是挺不错的,虽然……

这是一封朱丽叶多年之后重新找出来的信。埃里克必定是在偶然之中把它保存下来的——在他们的生活中这封信并不具有什么特殊的重要性。

后来她还重返过一次她儿童时代住过的这所旧屋,是来参加萨拉的葬礼的,那已经是写了上面的那封信之后几个月的事了。艾琳已经不在那儿了,朱丽叶不记得她是否问过或是别人告诉过她艾琳到哪里去了。很可能她已经结婚了。跟山姆一样,山姆几年之后也再婚了。他找了一位教师同行,一位脾气好、长相不错还挺能干的女士。他们在她家住,山姆把原来他和萨拉住的房子拆掉了,扩大了菜园。等他的妻子退了休,他们买了一辆拖车,开始他们漫长的冬季旅游。他们曾两次到鲸鱼湾来看朱丽叶。埃里克还带着他们乘上他的船出过海呢。他跟山姆处得不错,正如山姆所说的那样,热烈得都快要让房子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