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寂|SILENCE(第7/13页)

朱丽叶留了下来,大睁着眼睛,半蹲着摇晃着身子,脸庞与热气贴得很近。她有点心不在焉。她在想,把雪莱的心脏从火焰中夺出的到底是哪一个——是特里劳尼⑤ 吗?那颗心脏,有着长期历史意义的心脏。都已经那时候了,离现今也不算太遥远吧,一个肉体的器官居然会这样受到珍视,被看成是勇气与爱情所在的地方。那无非是肉,正在燃烧的一团肉,与埃里克没有什么相干。

佩内洛普对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温哥华的报纸上刊出了一条简短的消息——自然不是关于海滩火化的事,仅仅是关于那次海难的——不过身处库特内山脉深处的她,是接触不到报纸和广播的。她回到温哥华时给家里打了电话,是从她的朋友希瑟家打来的。克里斯塔接的电话——她回来得太晚了没能赶上葬仪,但是现在正陪朱丽叶住,想尽量帮帮她。克里斯塔说朱丽叶不在家——其实不是真的——希望让希瑟的母亲来接电话。她解释了近来所发生的事,说她正打算开车送朱丽叶去温哥华,她们这就动身,到那边后朱丽叶会亲自跟佩内洛普说的。

克里斯塔把朱丽叶带到佩内洛普所在的那幢房屋的门前,朱丽叶自己进去了。希瑟的母亲请她上阳光起居室去,佩内洛普在那里等候呢。佩内洛普听到消息后现出一脸的惊恐,但接着——当朱丽叶挺正规地要伸出双臂去拥抱她时——她却显出了有点像窘迫的样子。也许因为是在希瑟的家里,在白绿橙三色相间的阳光客厅里,后院那里还有希瑟的兄弟在投篮,在这样的背景前如此严重可怖的消息几乎让人无法接受。焚化一事更是连提都没有提——在这样的房屋、这样的居住区里,那样的事自然就显得很不文明,很荒诞了。在这座房屋里,朱丽叶的仪态似乎也与自己所想表现的有了差距——她的一举一动都变得更接近大家闺秀应该有的那一种了。

希瑟的母亲用手轻轻啄了一下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冰茶。佩内洛普几口喝下了她的那一杯,就走出房间去找希瑟了,希瑟一直躲藏在门厅里。

希瑟的母亲这时和朱丽叶谈了起来。她很抱歉自己闯进来用实际事务来打扰客人,但是时间紧迫也不得不如此了。她和希瑟的父亲打算这几天驾车上东部去探望亲戚。他们要去一个月,本来是想把希瑟一起带去的。(男孩子们要去野营。)可是现在希瑟又说不想去了,她恳求能让她留在家里,由佩内洛普陪着。一个十四岁,另一个才十三岁,怎么能放心让她们单独留在家里呢?于是她想到,朱丽叶在经过那样的事情之后没准愿意换一种生活方式,好放松放松。在那样严重的损失和打击之后。

就这样,朱丽叶很快发现自己生活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在一座一尘不染、装修得很华丽与讲究的宽敞大房子里。这儿对每一个方面的需求都有各种各样的方便设施,人家说是为了方便——在她看来那就是奢侈了。这房子坐落在一条弯弯曲曲的路上,路两边都是大同小异的房子,藏身在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树丛和鲜艳的花坛后面。连天气,就那个时节来说,也是完美无瑕——温暖、凉风习习、光照宜人。希瑟和佩内洛普去游泳,在后院里打羽毛球,去看电影,烤曲奇饼,玩命地海吃海喝,然后又下狠劲减肥,费尽心思要把一身皮肤晒黑,把音乐放得整栋房屋都听得到——那些歌的歌词在朱丽叶看来都是俗不可耐且富于挑逗性的,两人有时还邀请女朋友来,倒没有正式叫男孩来,只是和经过房前或是扎堆在隔壁人家的那几个嘲弄地聊个没完。朱丽叶偶然间听到佩内洛普跟来访的一个女孩说:“咳,说实在的,我几乎都不怎么认识他。”

她是在说她的父亲。

多么奇怪呀。

她不像朱丽叶,从来也不畏惧在海面上有动静时坐小船下海。她常常缠着父亲带她出去,也经常能达到目的。当她煞有介事地穿着橘黄色的救生衣,拿着她拿得动的什么器械,走在埃里克后面时,她总是一脸的一本正经、完全献身的表情。她在本子上记下布网的地点,把捕获的鱼的头剁下、肚肠掏空时,技术越来越熟练、动作越来越麻利,也越来越冷酷无情。在她幼年的某个时间段上——大概是八岁到十一岁吧——她一直说长大后要到海上去打鱼,埃里克告诉过她现如今姑娘们也有干这号营生的了。朱丽叶曾经觉得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因为佩内洛普很聪明,不书呆子气,体格也灵活壮实,而且又很勇敢。可是埃里克在佩内洛普听不见的时候会说,他但愿女儿这样的志向会一点点地消磨掉,因为他可不希望自己这样的生活再让任何人过上一遍。他在谈到他选择的这一行如何艰辛,又如何不安定时,一直都是这样说的,不过,他又是对所有这一切都充满自豪的,朱丽叶这样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