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寂|SILENCE(第9/13页)

“我不应当用所有这些事来加重你的负担。”

佩内洛普说:“是啊,嗯,没准是不应当。”可是又很大度地添上一句:“我原谅你。我想我也不是小小孩了。”

朱丽叶又重新进入这个世界了。她在校车站犯过的那种昏厥也还出现过,不过再没有那么厉害了。

在图书馆做研究工作的过程中,她遇见省电视频道的几个人,接受了他们向她提供的一个职位。在那里干了大约一年之后她开始做访谈工作。她多年来的广泛阅读(在鲸鱼湾的日子里,这一点正是艾罗顶顶瞧不上眼的),平时对信息的点滴收集,她的贪婪吸收与快速消化,此时此刻,刚好都派得上用场。而且她修炼出了一种自我贬损、淡淡嘲讽的姿态,看来这倒经常能起到极好的效果。在摄像机前,没什么事情能让她怯场。虽然事实上她回到家后常常会大步地走来走去,发出呜咽声与咒骂声,因为她回忆起哪件事上出现过一点小小的过失与慌乱,更加糟糕的是,在什么地方还念了别字。

五年之后,生日卡不再寄来了。

“这不说明任何问题,”克里斯塔说,“那些卡片之所以寄来,无非是让你知道她还在某个地方活着。现在她寻思这个信息你已经掌握了。她希望你别派什么猎犬去追踪她。如此而已。”

“我以前给她的压力太大了吧?”

“哦,朱尔。”

“我不只是指埃里克的死。后来又有了别的男人。我让她看到了太多的不幸。我的愚蠢所造成的不幸。”

因为,在佩内洛普十四岁到二十一岁的这个阶段里,朱丽叶有过两次爱情经历,这两次里,她都完全不由自主地一头扎了进去——虽然事后感到很羞愧。其中的一个男人年龄比她大得多,而且是一本正经结了婚的。另一个比她小许多,而且为她这么快就动了情而惊诧不已。事后,她自己也为这样的情况而大惑不解。其实她并没有喜欢上他身上的哪一点嘛,她说。

“我也觉得你是没有喜欢,”克里斯塔敷衍了一句,她疲倦了,“我也说不上来。”

“哦,基督啊。我那会儿真傻。我后来就再没有对男人那么犯晕过。我是没有吧?”

克里斯塔没有点穿也许那是因为一时还没有候选的男人。

“没有,朱尔。是没有。”

“事实上我并没有做过什么特别不像话的事,”朱丽叶的兴致好起来了,“我干吗总是自我谴责,认为是我的错呢?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她,事情就是这样。我必须面对这一点。”

“一个谜,而且还是一条冰冷的鱼⑥ 。”她接着又戏拟下结论似的说了一遍。

“不是的。”克里斯塔说。

“不是的,”朱丽叶说,“不是的——的确不是这样的。”

第二年的六月都过了,仍然是一个字都没有,朱丽叶决定搬家了。头上那五年,她告诉克里斯塔,她都是等到六月,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按现在的情况看,她每一天都必须要等待。而每一天所感到的却都是失望。

她搬到西区的一幢高层建筑里去。她本想把佩内洛普房间里的那些东西都扔掉的,可是最后她还是把那一切都塞进了几只垃圾袋,依旧带去了。她现在只有一间卧室了,不过地下室里有可以堆东西的地方。

她养成在斯坦利公园练慢跑的习惯。现在她极少提起佩内洛普了,即使是在克里斯塔面前。她有了一个男朋友——眼下大家都这么称呼了——他从未听她说起过她的女儿。

克里斯塔变得越来越瘦,也越来越郁郁不乐了。非常突然地,有一年的一月,她死了。

任谁都不可能走红得永远出现在电视荧幕上。不管你那张脸再怎么讨观众的喜欢,总有一天,他们会更爱看跟你有所不同的另一张脸。朱丽叶也不是没得过换做别的工种的机会——研究点儿什么问题呀,为放送的自然景色写点什么画外音说明词呀——可是她高高兴兴地拒绝了,她说自己正想要有一个彻底的改变。她又重新进了古典文学系——这个系比原来的规模又进一步缩小了——她打算接着写她的博士论文。她从高层公寓搬出去,住进了一个单身者住的套间,这样好省些钱。

她的男朋友得到了一个去中国教书的工作。

她的套间是在一幢房子的地下室,不过从后面的拉门出去,倒正好是平地。在那里她有一片铺了砖的小平台,有一个棚架,缠挂着一些甜豌豆和铁线莲,还有几个花盆,里面种了些药草和花。一生中头一回,虽然规模极小,她成了一名园艺师,她父亲以前就是个园艺师。

有时候有人会对她说——在商店里,或是在校车上——“请原谅,不过怎么看着你的脸这么熟呢?”或者是,“您不是原先老在电视上露面的那位女士吗?”不过,过了一年左右,这样的事就再也没有了。她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坐下来看书,或是在人行道的小桌旁喝喝咖啡,再也没有人注意她了。她把头发留长,在染成红色的那些年里,头发都失去了原来棕褐色时的弹性与活力了——如今那是银褐色的了,非常细,有自然波纹,让人想起她的母亲萨拉。萨拉那头柔软、漂亮、飞蓬般的美发,先是一点点变成花白,然后是一片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