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寂|SILENCE(第10/13页)
她家中再没有空地可以请人来吃饭了,而且她也失去了烹饪的兴趣。她吃的饭菜营养倒是够的,但是非常单调。虽然绝非有意为之,她却与大多数朋友都失去了联系。
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她此刻所过的生活与她以前当女名人时是那样截然不同,那会儿她活跃机敏,事事留心,消息要多灵通就有多灵通。如今她生活在书堆里,醒着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读书,不管是想到一个什么命题,都忍不住要往深里挖掘并加些演变。她经常是整整一星期都不知道世界上出了什么大事。
但是她又放弃了她的学位论文,而对几位归在希腊语小说家里的人产生了兴趣,他们的作品出现在希腊语文学史中相当靠后的那个时期里(从B.C.E.⑦ 一世纪开始——她现在也学会这么称呼了——一直延续到中世纪的早期)。也就是阿里斯提得斯、朗戈斯、赫利奥多罗斯、阿喀琉斯·塔提乌斯等等。他们的许多作品或已逸失或已成残篇而且还被人看成是有伤风化。可是赫利奥多罗斯写有一部叫《埃塞俄比亚传奇》的作品(原藏于一家私人图书馆,在布达被围困时才得以重新发现),自从一五三四年在巴塞尔印制成书后才在欧洲为人所知。
在那个传奇故事里,埃塞俄比亚的女王产下一个白皮肤的婴儿,她生怕被人指控犯通奸罪,于是便把孩子——是个女儿——交给一群天衣派信徒(亦即裸体哲学家)来照料,那些人是隐士修炼者和神秘主义者。这个姑娘,名唤查列克里亚,最后被带到德尔斐神庙,在那里她成为了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的女祭司之一。在此处她又遇见了一位高贵的台萨利安人,名唤台阿吉尼斯,他爱上了她,并且在一个聪明的埃及人的帮助下,带着她逃跑了。但是,人们发现,那位埃塞俄比亚女王从未停止过思念她的女儿,她派人去寻找女儿,雇请的正是那个埃及人。接下去又出现了许多不幸和巧遇,直到最后,所有主要的人物都来到了梅罗依,查列克里亚眼看要被自己的父亲献上祭坛了,这时——总是要直到此时——才总算得救。
有意思的主题密集得像一窝苍蝇,这个故事对朱丽叶有一种天然持续不断的吸引力。特别是有关裸体哲学家的那部分。她尽力收集有关这些人的材料,知道他们往往被说成是印度哲学家。在这件事情上,印度是不是被当成了埃塞俄比亚的邻国了呢?不会的,赫利奥多罗斯在历史上出现得相当迟,对地理是不会如此无知的。裸体哲学家一准是云游四海的人,再远的地方都去,对他们铁一般地忠诚于自己的信念以使生活与思想变得更加纯洁的做法,周围的人莫不敬畏有加,他们藐视物质财富,连最简单的衣食都包括在内。一位在他们之中长大的美丽少女,日后心理倒错,反倒渴望过一种毫不加掩饰的淫乱生活,这是很可能的呢。
朱丽叶交上了一位名叫拉里的新朋友。他是教古希腊语的。他让朱丽叶把那几个垃圾袋存放在他自己房子的地下室里。他爱设想,说不定他们可以把《埃塞俄比亚传奇》改编成一出音乐剧呢。朱丽叶也掺和进来,帮他一块儿编制这首幻想曲,她甚至还设计出了一些难听无比的曲调以及愚蠢可笑的舞台效果。不过她暗中却倾向于设计一种全然不同的结局——这里牵涉到王位放弃的问题,而且还有追寻过去的踪迹的问题,在过程中那位少女必定会遇到骗子手和假内行,僭王和冒牌货,他们声称自己正是她真正要寻找的那个人。而最终结局则是母女重归于好,那位埃塞俄比亚女王尽管犯了错误,但她悔悟了,她毕竟基本上还是一位宽宏大度、母仪天下的仁君。
朱丽叶几乎能肯定自己在温哥华又见到过那个大吨位教母。有一天,她带了一些自己不会再穿的衣服(现在她衣柜里的衣物已变得实用性越来越强了)到救世军的节俭商店去,当她把那袋衣服在接待室里放下时她见到有位穿了件宽松袍子的胖老太在往裤子上安装价格标牌。这个妇女正跟别的工作人员在聊天,却自有那么一股领导人的派头,态度随和但是警觉性也很高的监工气派——又或者说,她是那种女人,不管职务是不是比旁人高,总会摆出一副领导人的架势。
如果她真的就是大吨位教母,那她的地位倒是有所降低了。不过也并未降低多少。因为如果她是大吨位教母,她岂不是有后备浮力与自我调整的能力,足以使自己的地位不至于真正降低到哪里去吗?
还有那一肚子的后备训诫教条,足够刻毒的呀。
她是在极端饥渴的状态中来到我们这儿的。
朱丽叶把佩内洛普的情况告诉了拉里。她总得跟一个认识的人谈谈的不是?“我是不是必须跟她说她应该度过崇高的一生?”她说,“跟她谈自我牺牲?让她一辈子都得为陌生人的需要而服务?我从未想到过这一点。我的想法很简单,但求她长大后生活得能跟我一样,那就够好的了。我那样做会使她很反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