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 债|TRESPASSES(第3/14页)
劳莲说:“懂了。”可是某种迹象使得她希望他还是别说算了。
“盒子里有一些灰烬。”哈里说,在说到灰烬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把声音降低成一种特殊的声调,“不是普通的灰烬,而是一个婴儿火化后的骨灰。这个婴儿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懂了吧?坐下。”
她在一摞硬皮笔记本上坐下,本子里都是哈里手写的字。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她。
“明白吗——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让艾琳觉得很烦心的事,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必须保密,所以从前才没告诉你,免得艾琳想到了又会受不了。你现在明白了吧?”
她知道此时自己必须说什么话。是的,她说。
“好,咱们再往下说——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有你之前就有了这个婴儿。是个女娃娃,她还非常小的时候艾琳怀孕了。这对艾琳可是个很大的打击,因为她刚知道带一个新出生的宝宝有多么累,而现在呢,根本没法睡,老要吐,因为她有早孕反应。说是早孕反应,其实是早上、中午和晚上全都有反应,她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受得了。因此有一天晚上,在她觉得无法忍受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她得上外面去。于是她上了车,带着睡筐里的婴儿,这时天已经黑了,又下着雨,她车开得太快,没看到前面有一个拐弯。这就出事了。婴儿没有固定好,从筐里摔了出去。艾琳摔断了肋骨,还得了脑震荡,一时之间,我们好像两个孩子都要保不住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意思是,我们失去了一个。那个女娃娃从筐里摔出去时就已经完了。不过我们却没有失去艾琳怀着的那个。那就是你。你懂了吧?就是你。”
劳莲点了点头,动作很小。
“因此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的原因就是——除了艾琳的情绪之外——怕会让你觉得自己不是很受欢迎,并非第一选择。不过你一定得相信我你是的。哦,劳莲。你过去是。现在也是。”
他把手臂从档案柜上收拢来,走过来抱她。他身上有汗和酒的气味。他和艾琳晚饭时喝了酒,这使劳莲觉得很不舒服也很窘。这个故事并没有使她受到多大刺激,虽然那些骨灰稍微有点阴气森森。不过她相信了他的话,认为艾琳的确会不愿见到它。
“所以你们才常常吵架吧?”她说,有点脱口而出的样子,这时候他松开了她。
“吵架呀,”他悲哀地说,“我琢磨这件事说不定起到了一个间接的作用,是她发歇斯底里的潜在原因。你知道我对这整件事情都是感到非常悲哀的。真的。”
在他们出去散步时,他偶尔会问她,对于他跟她讲的事情,她有没有觉得不安或是悲哀。她说:“没有。”口气很坚定,相当不耐烦,于是他说:“那好。”
每一条街都有值得一看的景点——一座维多利亚时期的大楼啦(现在充当了养老院),一座砖塔楼啦(那是一家扫帚工厂唯一剩下的建筑物),一片墓园啦(它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八四二年)。再过几天就要举行一场秋季集市了。他们瞅着卡车一辆辆在泥地里费劲地跋涉,各自拖着一个平台,上面堆着水泥板,而水泥板在朝前滑,使得卡车开得屁股一扭一扭的,为了对准距离还得时不时停下来。哈里和劳莲各自挑选了一辆卡车为之加油叫好。
对于劳莲来说,那段时间的一切都带有一种虚幻的光辉,一种鲁莽的傻兮兮的热情,对于日常生活或是现实的负担丝毫不加考虑,而这样的负担,只要学校一开学,报纸一开始出版或者气候发生变化,她便必须马上背起来的。一只熊或是一头驼鹿那样的野兽操心的是自己的生活必需——而并不是某种威胁。她现在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在游乐场跳上跳下、大声尖叫,为她选定的那辆卡车叫好了。若是学校里的什么人看到她,准会认为她是一个怪人。
他们这样想反正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在学校里之所以处于孤立的状态,是因为知识和经验,她隐约明白,这看起来跟天真和书呆子气没有多大的区别。对别人来说是惹人厌的谜团,在她眼里,却不一定如此,她不知道怎样装得像是不明白的样子。这正是使她不合群的原因,正如她知道L’AnseauxMeadows① 的正 确发音和读过了《魔戒》一样。她五岁的时候喝下过半瓶啤酒,六岁那年抽过含有大麻的香烟,虽然这两样东西她全都不喜欢。她吃晚饭时偶尔饮一点点葡萄酒,这玩意儿她倒还能接受。她知道口交是怎么一回事,也了解避孕的所有方法,同性恋者干的是什么事她也明白。她时不时就能见到哈里和艾琳一丝不挂,也见到过他们的一伙朋友脱光衣服围坐在林中篝火之前。也就是在那次假期,她和别的孩子们偷偷溜出去窥看父亲们在事先的秘密协议下偷偷钻进不是自己太太的女人帐篷里去。男孩子中的一个建议跟她玩那样的事,她也同意了,可是他劳而无功,于是他们闹翻了,后来她一见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