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块、圆圈、星星(第2/7页)
她几乎是立即就认出来了。那是奥利。可是她惊呆了,因为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奥利。还活着。奥利。
而他也叫了起来:“南希!”
她脸上的表情(在她把一瞬时的恐惧压下去之后——他似乎并未注意到这种恐惧)必定也是跟他的一模一样:无法相信、感到高兴、不无遗憾。
这遗憾为的又是什么呢?是为了他们没有能像朋友一样地告别,这么多年来再也没有相互联系?还是为了各人身上都起了很大变化,他们此刻只能以这样的状况出现,再也没有任何希望?
南希自然比他有更多的理由要感到惊愕。可是她暂时先不提这些。她先得让双方把大致情况摸摸清了再说。
“我就到此地来过个夜,”她说,“我是说,昨天晚上和今天晚上。我要乘船旅游去阿拉斯加。和其他的老寡妇组成的一个团。威尔夫不在了,你知道吧。他死了快一年了。我现在肚子饿了。我一直在走呀走呀。我简直都不知道怎么会走到这儿来的。”
接下去她又傻乎乎地加上一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住在此地。”其实她根本没有想到他是活着待在什么地方的。可是她也未能绝对确定他真的已经死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威夫尔没有得到过任何这一类的消息。虽然她无法从威尔夫那里挖掘出多少情况——他有时并不在她的控制之下,何况还有她上密歇根州去看泰莎的那次短期出行呢。
奥利说他并不住在温哥华,他也是进城来作短期逗留的。他是为了看病的事,是上医院去作常规检查。他住在德克萨达岛。其地理位置复杂得三言两语也说不清。简而言之,就是得坐三次船,搭三次轮渡,才能抵达。
他带领她走向停泊在支路上的一辆肮里肮脏的白色大众牌厢式小型货车,他们驶向一家餐馆。厢车里一股海腥味儿,她觉得是海草、鱼和橡胶的气味。接着便知道他现在只吃鱼,肉是再也不吃的了。去的那个地方只有五六张小桌子,原来是家日本餐馆。一个日本小伙子,长着张慈眉善目的小和尚般的脸,正在柜台后面用飞快的速度剁鱼。奥利冲里面喊道:“生意怎么样,皮特?”小伙子对喊道:“好——着——哩。”一股北美英语腔,连节奏都学得一点儿不差。南希一瞬间觉得有点不舒服——是因为奥利那样叫唤小伙子的名字呢,还是因为那小伙子没有称呼奥利的名字?或许是她希望奥利不会注意到她在意这种事情?有些人——有些男人——一进商店与餐馆总爱摆出一副跟里面的人有多大的交情的样子。
吃生鱼肉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因此她要了面条。筷子她不会使——这儿的跟她用过一两回的中国筷子似乎不一样——可是他们这里只供应这样的餐具。
现在他们都坐定了,她应该谈谈泰莎的事了。不过更恰当一些的,可能是应该等他先提到这件事吧。
于是她便谈起乘船游览的事情来。她说为了保住一条命,她是不会再参加一次的了。倒不是天气的问题,虽然有几天天气的确很糟,又是雨又是雾的,风景压根儿看不见。其实呢,风景她们还是看够了的,足够一辈子慢慢享用。山后是山,岛外有岛,看不尽的巉岩、流水和树木。每一个人都说,多么了不起呀!多么神奇呀!
神奇,神奇,神奇。了不起。
她们看到了白熊,看到了海豹、海狮,还见到过一条鲸鱼。每个人都照相。出汗,咒骂,生怕自己花样多多的新照相机不听使唤。接着又弃船坐上那条名震遐迩的老铁路去到名震遐迩的旧金矿镇,然后又是猛摁快门——这儿有演员穿上“快乐的九十年代”⑨ 的行头与你合影。并且排队,抢着买奶油软糖。
在火车上放声歌唱。在船上也是,并且狂饮。有人从早餐时起就开始。打牌,真的赌。每天晚上都跳舞。十位老太太配一个老头儿。
“我们全都打了蝴蝶结,烫了发,戴了闪光饰片,垫高了发髻,就像参加展览会的狗狗一样。我告诉你,竞争还激烈得很哪。”
奥利听她讲这段经历时笑了几回,虽然她瞥见他有一回没在看她而是朝柜台那边看去,一脸的心不在焉、急于等待什么的表情。他汤已经喝完了,也许是在想着下一道菜会是什么。也许他像有些男人那样,菜上得不够及时就觉得是受到了轻慢。
南希老是搛不起她的面条。
“唉,全能的主啊,我老是在想,我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到底为了什么?每一个人都告诉我,我应该走动走动。威尔夫不能自理已有多年,我让他住在家里,由我来照顾他。他去世后,谁都说我应该走出家门去参加一些活动。参加老年人读书俱乐部,参加老年人走向自然活动,参加水彩画学习班。甚至是老年义工访问团——这个团体的人去探望或是硬性闯入医院去帮助穷苦无助的病人。这些活动我都不想参加,这时候每个人都开始对我说,出去走动走动,出去走动走动。我那几个孩子也都这么说,你需要一个能彻底放松的假期。我犹豫来犹豫去,真的不知道该怎样走动,于是有人说了,嘿,你可以乘游览船嘛。我想,好吧,那我就坐游览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