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听了一夜山雨,又是一夜浮梦,次日早上,陈叔来说雨且不停,要等等再走。

云鬟正心中想着巽风是否顺利到了洛阳,而白樘又是如何处置此事,便信步从客房中出来,沿着廊下,且走且看着寺内光景。

这香山寺乃是北魏时候始建的古寺,依山而成,是以有些陡峭,虽不甚大,但古韵悠然,清幽雅致。

雨中相看,更有一番意味。云鬟慢慢而行,不觉来到佛堂,却见一个老僧正在点灯。

云鬟仰头看了一会儿,那老僧便递了一炷香给她,云鬟本无此意,但见如此,便也上前,踮起脚来将香供了。

那老僧打量着她,便慈眉善目地问道:“小施主为何眉间有些忧愁难解之色?”

云鬟道:“老师父能看得出来么?”

老僧笑说:“大看得出,且小施主这忧愁有些过于重了。”

云鬟本是随意答话,闻听才又道:“不知有多重?”

老僧想了想,道:“小施主可知道佛家八苦?”

云鬟摇头,老僧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外间山雨淋漓,佛堂中香烟袅袅,这老僧的声音苍老沙哑,仿佛隐隐喻示着什么。

云鬟呆了一呆,问道:“何为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老僧笑道:“小施主不正为其所苦么?如何竟不知道?”

云鬟一惊,还要问他,老僧却已经举手行了个礼,转身自去了。

过了正午,巽风仍不曾回来,云鬟心头难安,辗转反侧,趁着林奶娘等午睡的当儿,便索性从寺中出来,沿着山路往下而行。

雨水将山石洗刷的有些滑,云鬟一步一步小心而行,几次差些儿跌倒,一刻钟功夫才下了山,浑身发热,却见眼前便已经是伊河了。

她忽地想到梦境中所见,那许多人沉浮水中的可怖场景,心中不由有些惊悸,小心翼翼地往河边走了几步,低头见伊河的水竟是深灰色,有些急湍地奔流而过,此刻河水虽然不曾没过堤岸,情形却也有些怕人。

靠近河边风更大了些,将她的雨伞掀动,云鬟微微地发晕,忙往后退了两步,抬头的当儿,却看见河对岸,在雨雾之中朦朦胧胧的石窟。

龙门石窟之中最大的一尊佛,便是卢舍那大佛,传说是唐朝武则天时候,女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命匠人凿刻的。

云鬟一路行来,慢慢地爬到大佛跟前儿,底下的伊河因离得远,便仿佛一道深灰色的丝带,从佛前曼妙飘过,不再似先前所见那样凶险。

云鬟转身,抬头仰望,却见风雨之中卢舍那佛垂眸微笑,仿佛在俯视静看着她。

云鬟仰头看了许久,便把伞放下,向着大佛跪了下去。

风吹雨打,一时浑身都湿透了。

云鬟浑然不觉,先前在宝室寺,她并无参拜之意,方才在香山寺,也只是信步而行,然而此刻,于空山冷雨,并无人迹的此刻,独自一人一佛相对,心底竟无端生出莫名的虔诚之意,仿佛心底所说,佛必会听见,仿佛心底所求,佛必会答应。

而此刻她所求的,却是……

此刻,她只希望白樘能做出对的决定。

虽然她仿佛已经预料到了,他会如何决定,如今却只求佛祖保佑,不管他所做为何,必然是对的方好。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儿的雨伞被风吹动,也不知飘到了哪个角落,只一个小小地身影跪在佛前,仿佛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天色越发暗了,卢舍那沉静的注视之下,有一把伞无声地遮了过来,二十八骨极常见的油纸伞,将漫天的风雨都遮住,云鬟兀自未觉,双手合在胸前,已然出神入定。

那站在身边儿的人垂眸看着她,却也并未出声打扰。

直到云鬟睁开双眼,察觉雨不曾泼洒自己身上之时,她缓缓抬头,望见头顶那把伞,以及那撑伞的人。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云鬟竟不觉惊奇,此刻在佛前,仿佛什么都是顺理成章的,或许对此人来说,不管如何也都是理所当然。

云鬟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巽风把我的话跟四爷说了么?”

白樘微微颔首,云鬟问道:“四爷可懂么?”

白樘不答,云鬟道:“四爷……还是做了?”

白樘垂眸,忽地一笑,道:“起来,寺里头都在找你,我带你回去。”

云鬟才要起身,不料手脚都僵硬了,便慢慢地挣扎起身,手足酸麻的滋味十分难过,虽不曾出声,却也皱了眉。

白樘一直看到她站起来,举手将自个儿的披风摘下,便递给云鬟。

云鬟迟疑道:“我……”却并未多言,只把披风胡乱地裹在身上。

她先前淋了半天雨,通身都湿透了,裹住披风后,才觉着有些微微地暖意,却因骤然间冷热交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