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16/38页)
“不是宗教信仰。是那个他效命或跟随的对象。那个罗素什么的,我不知道啦,我每次都记不住。反正他就鼓吹什么爱啦、家庭啦,诸如此类的东西,所以布鲁诺就出现在家门前了。”
“嗯哼。”
“他们会害死那孩子。”她眼中泛起泪光,但她眨眨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该死的乔治·毛斯。他怎么这么笨?”
“他怎么了?”
“他说他喝醉了,还拿一把刀。”
“噢。”由于西尔维这番话里没有任何反身代名词,因此奥伯龙很快就搞混了所有这些“他”,搞不懂是谁拿了一把刀、谁说谁喝醉了。这个故事他得再听两次才能清楚来龙去脉:在那份新信仰或新哲学的鼓动下,哥哥布鲁诺醉醺醺地跑来老秩序农场,要求乔治·毛斯交出她的侄儿布鲁诺。当时西尔维不在,结果乔治跟他争执了很久,还差点打起来,但最后还是交出了孩子。现在侄儿布鲁诺被交到了一群令人抓狂、过度溺爱且愚蠢无比的女性亲戚手中(哥哥布鲁诺是不会留在家的,这点她很确定),她们养育小布鲁诺的方式跟当年父亲离去后她哥哥被养大的方式一模一样,让他变得虚荣、放荡、神经质、任性,还带有一种女人(以及少数男人)无法抗拒的自私。这孩子就算逃过了被送进孤儿院的命运,西尔维拯救他的计划也已经失败了,因为乔治不愿让她的亲戚踏进农场——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所以我不能再跟他一起住了。”她说,这回指的无疑是乔治。
奥伯龙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希望。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他的错,”她说,“真的不是他的错。我只是没办法再跟他住了。我一定会不断想起这件事的。反正就这样。”她按住太阳穴,压抑着某种东西。“妈的。我若有种把他们教训一顿就好了。全部的人。”她的痛苦阴郁即将达到极点。“我自己也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他们。再也不要。永远都不要。”她几乎笑出来。“但那真的很蠢,因为我若离开这里我就没地方去了。无处可去。”
她不会哭的。她刚才没哭,而想哭的一刻已经过去了。此时她双手托腮凝望炉火,脸上满是空洞的绝望。
奥伯龙把双手交握在背后,研拟出一种轻松友善的语调,然后说:“哦。当然了,你可以留在这里,欢迎之至。”接着才意识到这里其实是她的地盘,因此涨红了脸。“我的意思是,你若不介意我在这里,那你当然可以留下。”
他觉得西尔维看他的眼神有点警戒,这当然也是情有可原,因为他内心确实有股亟欲隐藏但又挥之不去的暗潮。“真的吗?”她说着露出微笑,“我占不了多少空间的。”
“噢,反正也没多少空间能占。”他当起主人,若有所思地审视这个房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但有一张椅子,还有,呃,我的外套快干了,你可以拿来当棉被盖……”他知道自己缩在角落里八成整晚不会合眼。但听到这令人沮丧的安排,她的脸有点垮了下去。他想不出还能给她什么。
“难道,”她说,“不能让我睡床的一角吗?在床脚边之类的?我会缩得很小。”
“床?”
“床啊!”她说,开始有点不耐烦。
“什么床?”
她恍然大悟地笑出来。“哇,”她说,“噢,老天,你本想睡地板的,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她来到墙边那个巨大的衣柜或高脚抽屉旁,伸手沿着侧边往上摸索,转了一个把手或拉下一根杠杆,然后得意无比地把那东西从墙上降了下来。在砝码的作用下(那几个假抽屉里装的是铅锤),它如梦似幻地轻轻倒了下来;镜子先是映出地板,接着就看不见了;左右上角的黄铜把手突出来变成床脚、透过某种重力机制卡入定位,设计之精妙令他咋舌。那是一张床。有一个雕花的床头板,原本的衣柜顶端变成了床尾板,有床垫、床单和两个饱满的枕头。
他跟着她一起笑。展开的床几乎把房间给塞满了。折叠式卧房。
“很棒吧?”她说。
“太棒了。”
“够两个人睡了,对吧?”
“噢,当然。其实……”他正打算把整张床都让给她,毕竟这是应该的,而且倘若他知道那里藏有床的话,他一开始就会这么做。但他发现她似乎没把他当绅士,认定他一定认为她只要睡半张床就满足了,并且认定他认为她……他突然狡猾地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