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19/38页)
她突然掀开棉被、从床上爬过去,一副要走的样子,因此他突然有股疯狂的冲动想抓住她、拉住她。“ 去尿尿。”她说。她从他腿上爬过,跳下地板,拉开厕所的门(门板撞上床边,宽度刚好够她进去),然后扭开里面的电灯。
他听见她拉下拉链。“哇!这坐垫还真冷!”顿了一下,接着就传来她小解的声音。上完后她说:“你是个好人,你知道吧?”而他还来不及响应(他反正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就按下了冲水钮,水声哗啦哗啦掩盖了一切。
角 门
准备一起睡觉很有趣。他戏谑地说要在两人中间放一把脱鞘的剑,结果她觉得好笑极了,因为她从没听过这种事。但当灯罩上的火车头停止前进、四周陷入黑暗时,他却听见她在床铺遥远的另一端轻轻哭泣,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呜咽。
他猜他俩应该都睡不着。西尔维翻来覆去了好一阵子,好几次仿佛被自己吓到似的发出轻柔的惊叫(啊!啊!),但她最后终究还是找到了通往梦乡之路,黑色睫毛上的泪水已经干掉,睡着了。她在翻来覆去的过程里卷走了不少被子,但他也不敢拉回太多(殊不知她一旦睡着,就会好几个钟头呈现睡死状态)。她的睡衣是一件买给观光客小孩穿的T恤,上面印有四五个鲜艳失真的大城景点。除此之外她只穿了一件内裤,不过是几片附有松紧带的黑色丝绸,没比一个眼罩大多少。他在她身边躺了很久都没睡着,她的气息则逐渐规律。他短暂地睡了一会儿,梦见她那件儿童T恤、她深沉的悲伤、缠绕在她黝黑肢体周围的床单,还有她那件几乎没有遮蔽作用的性感内裤,全部的画面都像个谜。他边做梦边笑,发现这些对象里都有简单的双关语,答案令人惊奇但却很明显,笑着笑着就醒了过来。
他像黛莉·艾丽斯的猫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臂从棉被底下伸过去抱住她,试图在不打扰睡眠者的前提下索求温暖。他那样躺了很久,一动不动、小心翼翼。他再次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这回梦见自己的手臂因为碰到她而缓缓变成了黄金。他醒过来,结果发现手臂麻了,沉重而毫无知觉。他抽回手臂,随即一阵酸麻刺痛,因此他揉揉臂膀,却已经想不起为什么显得珍贵的是这只手臂而不是另外那只。他再次入睡。又再次醒来。他身边的西尔维仿佛变得沉重无比,像一件宝藏般紧压着她那一侧的床垫,因为娇小而愈显珍贵,且因为对自己浑然无所觉而益发丰富。
但当他终于真正睡着时,他梦见的却完全不是老秩序农场的东西,而是他最早的童年、艾基伍德,还有莱拉克。
Ⅲ
至少有一道思绪、一种优雅、一份惊奇,
是任何高明的文字都无法表达的。
奥伯龙度过童年的那间房子跟他母亲的并不完全一样。史墨基和黛莉·艾丽斯继承房子后,家里的人就是他们的孩子和艾丽斯的父母,这时旧有的管理方式就变松散了。黛莉·艾丽斯的母亲不爱猫,艾丽斯却喜欢,因此随着奥伯龙长大,家里猫的数目就成倍增加。它们成堆躺在火炉前,家具和地毯上都覆盖着一层随风飘散的猫毛,仿佛结了一层干燥的永久白霜。奥伯龙常在一些匪夷所思的地方看见沉静的小小猫脸凝视着他。有一只虎斑猫,眼睛上方的斑纹仿佛两道凶猛的假眉毛。有两三只黑猫,还有一只带有复杂黑色花纹的白猫,像个糊掉的棋盘。寒冷的夜里,奥伯龙常会在沉重的压迫感中醒来,在棉被里猛然翻身,把两三只睡得正爽的猫甩到旁边去。
除了猫,还有狗儿斯帕克。根据史墨基的说法,它的列祖列宗全是一个样,看起来就像巴斯特·基顿[2]的亲儿子:斯帕克眼睛上方的浅色斑点也让它的脸看起来一样,带点责备的表情、极度机警、有着长长的鼻梁。年纪一大把的时候,斯帕克让一只来访的表妹怀了孕,生下三只没有名字的小狗和另一只斯帕克。确认自己有后之后,斯帕克就缩在火炉前医生最爱的椅子上度过余生。
丁香花与萤火虫
把医生和妈妈推到一旁去的还不只是动物而已(尽管从未明讲,但医生确实清楚表示自己不喜欢宠物)。他们虽然没失去尊严,却仿佛悄悄地被不停堆积的玩具、饼干屑、鸟窝、尿布、创可贴和双层床一波波推进了历史。自从她女儿也当了妈妈后,妈妈就变成了德林克沃特妈妈,接着是D妈妈,接着又变成了妈迪。身为一个向来在底下辛勤撑起一切的人,她总难免有种被踹到楼上去的不舒服的感觉。且不知为何,就算医生经常对时、上发条、维修保养(通常脚边都有一两个小孩绕来绕去),屋里的诸多时钟却开始各敲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