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老秩序农场(第9/38页)
他们用一杯白兰地安抚这位会员,然后宣布会议结束,无限期延期。霍克斯奎尔将继续执行任务,而新业务也还没解决。他们离开了她家。自从他们暗中支撑的这个社会开始病态地枯萎崩解以来,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困惑过。
想象的天空
送走客人后,霍克斯奎尔的仆人站在大厅里,忧郁地望着从门上那块玻璃透进来的微光,苍白的黎明似乎已经到来。她暗暗抱怨自己的处境、自己的屈从,这种夜半的短暂意识几乎比完全没有意识还糟。那灰色的曙光持续增强,似乎让那一动不动的仆人变了色,灵活的眼神也因此消失。她举起一只手,是埃及人那种祝福或告别的手势;双唇紧紧闭上。当霍克斯奎尔在上楼途中从她身边走过时,天已经亮了,而这位石女(霍克斯奎尔都这么称呼这尊古老的雕像)已再次变回了大理石。
在狭长高耸的屋子里,霍克斯奎尔爬上了四段楼梯(这样的每日运动能让她强健的心脏持续跳动到很老很老),来到顶楼的一扇小门前。楼梯在这儿突然变窄然后停止。她可以听见门后庞大机械稳稳运转的声音,沉重的砝码一英寸一英寸往下落、擒纵装置发出空洞的咔嚓声。她的心灵已经受到安抚。她打开门。彩色的微弱日光从里头倾泻而出,各个球体所发出来的声响也变得清楚,像轻风吹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所发出的咔啦声。她瞄了瞄自己正方形的旧腕表,弯身进入房间。
买下这栋都市宅邸前,霍克斯奎尔就已经知道它配有一座“宇宙光学仪”或“世界剧场”,像这样完整且多少还能运转的正品,全世界只有三台。想到她的房子顶上有这样一座铁打的巨大法宝可以呈现出她心灵的星空,她就觉得十分有趣。但她却没想到它竟是如此美丽又实用;启动之后,她就以思考已久的方法对它做了一些调整。她对宇宙光学仪的设计者所知不多,因此不知道他设计这东西是为了何种用途(八成只是为了娱乐)。但她补足了他不知道的东西,因此现在她弯身穿过那扇小小的门时,不只是进入一个细密复杂、运转精准、由彩色玻璃和锻铁打造的宇宙。事实上,当她踏入时,还能呈现出世界年代表上的实时时刻。
老实说,尽管霍克斯奎尔已针对这个宇宙光学仪进行了修正,让它能准确呈现出外面真实天空的状态,但它还是不够精准。打造者就算知道,也不可能让这么大一台靠嵌齿和齿轮运转的机器,呈现出宇宙在黄道带上缓慢的后退,也就是所谓的“分点岁差”——这场浩大旅程,难以想象地漫长,必须再过两万年,春分点才会再次对上白羊座的第一度:为了方便,传统占星学都把这个点视为固定的,因此刚买下她这宇宙光学仪时,霍克斯奎尔发现它也是固定的。不,时光的真实写照就是变动不已的星空本身,其完美的影像都存在爱丽尔·霍克斯奎尔强大的意识中。她很清楚时间:她周围这具机器终究只是个粗糙的仿制品,虽然是够漂亮的了。确实非常漂亮,她心想,在中央的绿色豪华座椅上坐下。
她在温暖的冬阳下放松自己,凝望着上空(到了中午,这颗玻璃蛋内部就会变得酷热难耐,设计者当初似乎也没考虑到这点)。蓝色的金星和橘色的木星呈三分位相,每只彩绘玻璃球都依循自己的轨道运行于南北回归线之间。镜面的月亮刚刚没入地平线,带有细细圆环的乳灰色土星正要升起。土星在上升宫,很适合她现在必须进行的冥想。咔嚓:黄道带转了一度,天秤座女士从南方海面上升起(穿着那套用漂亮铅玻璃镶成的新艺术风格衣袍,她看起来有点像伯恩哈特[1],天秤上装着一把东西,霍克斯奎尔总觉得很像是一串肥美的马拉加葡萄)。真正的太阳正透过她灼灼发光,因此看不清她的五官。外头无云的蓝天里当然也一样,完全被太阳遮蔽、不复可见,但当然还是在那里,就在太阳的强光后面,当然,当然……她的思绪已经开始有条理,就像均匀的天光在宇宙光学仪的色彩和度数记号下呈现出井然秩序。她感觉自己内心的世界剧场开启了大门,舞台总监用拐杖在台上敲了三响,示意拉开帘幕。她以星象为基础的人工记忆再次开始运转,将罗素·艾根布里克这个问题的各个组件摊在她眼前。她蓄势待发,觉得自己靠特殊能力处理的任务中从来没有一个这么怪异。或者说从来没有一项任务对她而言这么重要,需要她走这么远、探这么深、看这么广、想这么多。
在纸牌里。好吧。她就来瞧瞧。
Ⅱ
……在成为人类的过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