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33/42页)
“我不知道。”鳟鱼爷爷说。
奥伯龙坐在水潭边往后靠去。他在这儿做什么?倘若连他唯一想知道的一件事(虽然这是所有事情当中他最不该继续追问的一件)都问不出来,那他何必来此?况且这件事怎么可能是他活该呢?“我不懂的是,”最后他终于说道,“为什么我非得继续这样小题大做。我的意思是,天涯何处无芳草?她跑了,我找不到她,但我为什么这么放不下?我为什么一再捏造她的存在?这些幽灵鬼魅……”
“哦,这个嘛,”鳟鱼说,“不是你的错。那些幽灵是他们的杰作。”
“他们的杰作?”
“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鳟鱼爷爷说,“ 但没错,是他们的杰作。只是为了吊你胃口、引诱你,别担心这些。”
“别担心?”
“让它们走就对了。以后还会有更多。让它们走就对了。别告诉他们我跟你说这些。”
“他们的杰作,”奥伯龙说,“ 为什么?”
“噢,这个嘛,”鳟鱼爷爷警觉地说,“为什么,噢,为什么……”
“好啦,”奥伯龙说,“好啦,你看吧?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他是个无辜的受害者,眼中泛起了泪光。“好啦,让他们去死,”他说,“都是些幻觉。我才不在乎。会过去的。管他们是不是鬼。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不会永远这样。”那是最悲哀的一件事,可悲但却真实。他颤抖地叹了口气。“这很正常,”他说,“不会永远这样的。不可能。”
“可能,”鳟鱼爷爷说,“而且可以的。”
“不,”奥伯龙说,“不,你有时会‘以为’它会永远这样下去。但它是会过去的。例如爱情好了。你以为它是这么完整又永久的东西。这么庞大、这么——这么不受你控制。拥有自己的重量。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
“但实则不然。爱情也只是个幻象。我不必听命于它,它自己就会凋零了。毕竟当它结束时,你连它是什么样子都记不得。”这就是他在他的小小公园里所学到的事:把他破碎的心像个破掉的杯子一样丢弃是可行(甚至是明智)之举。反正谁需要它?“ 爱情:这完全是‘个人’的事。我的意思是,我的爱情跟她完全无关——跟‘真正’的她无关。就只是‘我’的感觉而已。我以为这会让我跟她产生关联。但实则不然。那是神话,一种我自己创造的神话,一段我跟她的神话。爱情是个神话。”
“爱情是个神话,”鳟鱼爷爷说,“就像夏天。”
“什么?”
“在冬天,”鳟鱼爷爷说,“夏天就是个神话。一种消息、一种传说。不应该相信。懂了吗?爱情是神话。夏天也是神话。”
奥伯龙抬头看着水潭上方弯曲纠结的树木。上万根树枝纷纷吐出嫩叶。他发现这番话的意思就是他根本没靠着记忆术在那座小公园里完成任何事,他还是停留在原点,他的重担丝毫没有减轻,永远无法解除。不可能吧。他真的有可能永远爱她、永远困在她的屋子里、永世不得超生吗?
“在夏天,”他说,“冬天就是个神话……”
“是的。”鳟鱼说。
“一种消息、一种传说,不该相信。”
“是的。”
他爱过她,而她离开了他,没有理由,连声再见也没说。倘若他爱她直到永远,倘若爱情不死,那么她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他,每次都没有理由、每次都不告而别。而他将会在这些永恒的光明与黑暗之间不断被消磨殆尽。不可能是这样吧。
“永远,”他说,“不会的。”
“永远,”他外曾祖父说,“就是会。”
是这样没错。他泪眼迷蒙、惊恐无比地意识到自己什么也没驱除,一秒也没有、一眼也没有,什么都没有。不,透过记忆术,他就只是把他跟西尔维相处的每一刻都琢磨得更加细致光亮,再也不可能奉还了。夏天到了,而静谧的秋天与坟墓般死寂的冬天都是神话,毫无帮助。
“不是你的错。”鳟鱼爷爷说。
“我真得说,”奥伯龙用外套袖子擦去眼泪和鼻涕,“你的安慰还真没效。”
鳟鱼什么也没回答,它本来就不奢望他会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