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34/42页)
“你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我为何必须遭受这种对待,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接着你又告诉我这不会过去。”他吸吸鼻子,“说不是我的错。还真是帮了大忙啊。”
双方沉默了良久。鳟鱼的白色身影闪烁不已,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和他的悲伤。“好啦,”最后它终于开口,“你会从中获得一份礼物。”
“礼物,什么礼物?”
“呃,我不知道,不大清楚。但我很肯定有份礼物。任何付出都是有回报的。”
“哦。”奥伯龙可以感受到这条鱼正努力表示善意,“好吧,谢了。不管它是什么。”
“不关我的事。”鳟鱼爷爷说。奥伯龙瞪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倘若他有张网子呢。鳟鱼爷爷微微下沉,说:“好吧,听着。”但之后就没再说话了,只是缓缓潜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奥伯龙站起来。晨雾已经散去、阳光炙热、鸟儿疯狂地唱着歌——一切都符合他们的期待。他穿过这片欢愉沿着溪流走下去,再沿着小径踏上牧野。树林后方的房子在晨光中呈现一片粉彩,似乎才刚睁开眼睛。他跌跌撞撞地越过牧野,是满眼春色中的一个黑点,膝盖以下都被露水沾湿了。这件事可以是永久的,而且将会是永久的。傍晚有一班巴士可以搭,绕行一段路之后就能转接一班往南的巴士,搭上第二班巴士就可以沿着灰色的公路穿越愈来愈密集的郊区,抵达那座宽阔的桥或那座贴有瓷砖的隧道,然后转上那些可怕的街道,沿着古老的公交车路线蜿蜒穿过乌烟瘴气、满是悲惨人生的市井,来到大城里的老秩序农场与折叠式卧房,不管西尔维在不在那里。他停下脚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根干枯的木棍,正是故事里教皇交给骑士的那根干枯的木棍:骑士因为爱上维纳斯而沾染了罪恶,必须等到这根木棍开出花朵,他才能获得救赎。而奥伯龙觉得自己永远开不出花朵。
在鳟鱼爷爷的水塘里,春天也已经降临,让它的秘密洞穴周围长满了柔软的水草,昆虫也已蜕变成熟。它怀疑那男孩是否真会得到什么礼物。八成不会。若非逼不得已,他们是不送礼的。但那男孩是这么悲伤,对他撒个小谎不会有害吧?好让他提起精神。过了这么多年,鳟鱼爷爷的灵魂里早已没有温情,但现在毕竟是春天,而这男孩终究是他的血亲,至少他们是这么说的。总之,它希望若真有什么礼物,都不会给这男孩带来太大的痛苦。
远 见
“当然,我一直都知道他们的存在,”爱丽尔·霍克斯奎尔告诉红胡子腓特烈皇帝,“在我研究的实习或实验阶段,他们向来是个干扰。一些元灵。我的实验似乎会吸引他们,就像水蜜桃总是会莫名其妙引来一堆果蝇,或是到森林里散步总会引来山雀。有时连我在通往密室的楼梯上上下下之际——我都在密室里用玻璃和镜子工作,你知道吧——都会有一大群围在我脚边或我的头周围。真是烦人。你永远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影响到你的实验结果。”
她啜了一口皇帝为她点的雪利酒。他在套房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没怎么仔细在听。吵桥棍棒与枪支俱乐部已经困惑地离去,不很确定他们是否得到任何结论,而且隐约觉得好像被摆了一道。“现在,”红胡子说,“我们要怎么办?这才是问题。我觉得出击的时候到了。箭在弦上。大启示不久就会降临了。”
“嗯哼。”困难的地方在于她从来不曾把他们当成有“意志”的东西。他们跟天使一样,只是力量而已,是发散出来或凝聚在一起的神秘能量,其实只是自然界的东西,不比石头或阳光有意志。至于他们为何拥有形体且又似乎略具意志,有声音与表情丰富的脸、看似有目的地到处悠游飞舞,她总认为是因为人类本质上就是会从灰泥墙上的污渍里看见面孔、在风景中看见敌意或善意、在云朵中看出动物形状。一旦看见一个“力量”,你就会认为它有一张脸、一种个性,这是自然而然身不由己的事。但《乡间宅邸建筑》却提出很不一样的看法:它似乎认为倘若世上真有一种生物是单纯的自然力量之呈现、是背后那股主导力量所放射出来的无意志之物、是供那些有主见的灵体差遣的媒介,那么这种生物应该是人类而不是精灵。霍克斯奎尔不愿意扯这么远,但她却被迫去思考:是的,他们确实有意志也有力量、有欲望也有责任,而且并不盲目,其实还颇有远见。这么一来她自己到底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