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记忆之术(第37/42页)

“家里从来没有人提过,”奥伯龙说,又有了那熟悉的孤立感,“没人对我提过。”

“没有吗?”乔治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好吧,一切都结束得很突然。差不多就在你出生那年。”

“是哦?怎么会?”

“情势呀,老兄,情势。”他盯着自己的咖啡,陷入某种跟他这个人很不搭调的深思。接着他似乎下了决心,说:“你知道你有个姊姊吧,名叫莱拉克。”

“姊姊?”这倒是很新鲜,“姊姊?”

“呃,是啊,姊姊。”

“不。索菲有过一个名叫莱拉克的宝宝,后来走了。我有过一个名叫莱拉克的虚构朋友。但没有什么叫莱拉克的姊姊。”他想了一下,“但我倒是一直觉得有三个莱拉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说的是索菲的宝宝。我一直觉得那个故事很……呃,算了。”

但奥伯龙已经受够了。“不,喂喂!等一等。什么叫‘算了’?”听到奥伯龙的口气,乔治惊讶又愧疚地抬起头。“若有故事,我就要知道。”

“说来话长呀。”

“那更好。”

乔治考虑了一会儿。他起身穿上他的旧罩衫,然后再次坐下。“好吧,是你要求的。”他想了想该怎么开始。由于吸食了几十年的古怪毒品,他说起故事来生动无比,但并不总是有条有理。“ 烟火。你是说有三个莱拉克吗?”

“其中一个是虚构的。”

“妈的。我真想知道另外两个是什么做的。总之呢,那两个里有一个是假的:就像个假鼻子。我的意思是完全一样。那就是烟火的故事:那个假货。

“是这样的,很久以前的某一天,索菲和我……呃,那是个冬日,我到艾基伍德去,而她跟我……但我不认为会有什么结果,你知道吧?算是一时疯狂,放纵一下。我不当一回事。我的意思是她耍了我。同时呢,我也知道她跟史墨基有一腿。”他望着奥伯龙,“大家都知道,对吧?”

“错。”

“你不知道……他们没有……”

“他们从来不告诉我任何事。我知道索菲有过一个小孩,叫莱拉克。接着她就不见了。我只知道这样。”

“好吧,听着。据我所知,史墨基到现在都还以为他是莱拉克的父亲。所以你知道吧,这件事就只能三缄其口。怎么了?”

奥伯龙在笑。“不,没什么,”他说,“是啊,确实只能三缄其口。”

“总之呢。不知道多久了?可能是二十五年前吧。因为‘行动理论’的缘故,我迷上烟火。还记得行动理论吗?不记得?老天爷,这年头那种东西都撑不久对吧。行动理论探究的是……老天爷,现在连我都不大记得原理了,但它是关于生命的运作方式,主张生命是行动,不是思想或对象:行动既是思想也是对象,只是它拥有形式,你懂吧,所以它是可分析的。每一种行动,不管是哪种(拿起一只杯子、过完一辈子,或完成演化),每种行动的形式都是一样的。把两个行动加在一起,就是另一个形式相同的行动;生命只是一个大行动,由上百万个较小的行动组成,懂吗?”

“不大懂。”

“没关系。但这就是我开始研究烟火的原因,因为火箭的形式跟行动一样:开始、燃烧、爆炸、熄灭。只是有时候,那个火箭、那个行动会引发另一次开始、燃烧、爆炸,以此类推,有概念了吧?所以你可以安排一场跟生命相同形式的表演。行动、行动,都是行动。贝壳。你可以在一个贝壳里塞满其他贝壳,每一个都跟外面的大贝壳一样,塞得满满的,就像鸡塞在蛋里面。而那只鸡里面又有更多蛋、蛋里面又有更多鸡,就这样永无止境。喷花,喷花的形式跟活着的感觉一样:一连串小型的爆炸与燃烧,熄灭、引燃、熄灭,全部加在一起就会形成一个图案,就像人的脑袋凭空想象出图案。”

“什么是喷花?”

“就是喷花啊,老弟。中国烟火。你知道吧,先形成两艘军舰互相射击的图案,然后再变成美国国旗之类的。”

“哦,对。”

“对。我们称之为组合喷枪。就像思绪。这点也有几个人懂,一些批评者。”他沉默半晌,想起他在河船上发射“连续动作”和其他表演时的鲜明情景。四周一片黑暗,滑腻的水发出啪啪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火绒气味。接着天空光芒四射,像生命一样,点火、燃烧、熄灭,在空气中画出瞬间即逝的图腾,让人难以忘怀,但就某个角度而言却从来不曾存在。他像个疯子般东奔西跑、对着助手大吼大叫、不断射出烟火,发丝烧焦、喉咙干渴、外套被余烬烧得满是破洞,但他的思想却在头顶上方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