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六章 救赎灵魂(第6/9页)
“我会陪着他,去睡吧。我会叫你的,如果……”他没把话说完,只是轻轻挥手示意我回自己房间。
我躺在床上无法入眠,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木梁。我的眼睛又干又热,喉咙很痛,仿佛也发了烧。这就是对我祈祷的回应吗,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最后,我爬起来,拿起门边桌上的水壶和脸盆,把沉重的陶盘放在地板中央,小心翼翼地加水,水溢出脸盆厚厚的边缘,滚出许多泡泡。
我走到安布罗斯修士的食品储藏室,打开那些小包裹,把药草倒进炭盆。没药叶散发香气,樟脑屑在火炭的红光间烧出蓝色的小小火舌。
我把蜡烛放在那盆水后面,坐了下来,开始招魂。
石造走廊又冷又黑,每隔一段就有油灯从天花板上投下微弱的照明。每经过一盏油灯,我的影子就会从脚下向前延长,长到顶端仿佛沉入了黑暗。
虽然很冷,但我赤着脚,只穿粗糙的白棉睡袍。睡袍下有一小团温暖的东西跟着我移动,但石头的寒气蹿上我的脚和腿。
我敲了一下门,动作很轻,没等回应便推开沉重的门。
罗杰修士陪着他,坐在床边低头念诵。他抬头看的时候,木制玫瑰念珠咔啦作响,但嘴巴仍继续轻轻念诵,等念完《圣母经》才转向我。
他到门边和我说话,声音很低,只是,即使他大吼大叫,也吵不醒床上不动的人影。
“没变。我刚在泡手盆里新添了水。”炭盆上小白镴壶的外层有水滴闪烁着,壶里刚刚才装满水。
我点头,把手放在臂上,表示感谢。过去一个小时我都在恍惚之中,此时碰到他让我感到出奇地实在和温暖,也有些安心。
“我想单独陪他,希望你不介意。”
“当然。我去礼拜堂——还是要我留在附近,以免……”他没把话说完,语气迟疑。
“不用,你去礼拜堂吧。不然的话,去睡觉更好。我睡不着,会在这里待到早上。需要帮忙的话,我会请人找你。”我试着露出坚定的笑容。
他仍然不太确定,朝床望了一眼。此时已经很晚,他也累坏了,和蔼的褐色眼珠下罩了一层黑影。
沉重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只剩下我和詹米。我很孤单,也很害怕,而且非常不确定我要做的事是否可行。
我站在床脚看着他好一会儿。房里光线昏暗,只有炭盆的光和两支巨大蜡烛照明,蜡烛大约各有三英寸高,放在房间一边的桌上。他没穿衣服,微弱的光线凸显出身体被高烧折磨后的凹陷。各种颜色的瘀青布满肋骨上方,有如皮肤上点缀着蘑菇。
将死的身躯会微微发青,刚开始只是下巴有点苍白,然后随着生命逐渐退去,扩散到脸部和胸膛。我看过很多次。其中有几次,我看见死亡过程停止并反转,皮肤恢复血色,人活了过来。但多数时候……我用力摇头,然后转身。
我从睡袍下伸出手,把偷偷溜到安布罗斯修士工作室搜集的东西摊在桌上。一瓶氨水、一包干燥的薰衣草,以及一包缬草。一个小型熏香台,形状像花朵盛开。两颗鸦片丸,香气甜腻,有松香黏滑的触感。还有一把刀。
房内很闷,而且弥漫着炭盆的烟。唯一的一扇窗户罩着重重的挂毯,图案是圣塞巴斯蒂安殉难图。我看着圣人上仰的脸、被箭刺穿的身体,谁给病房挑选如此特别的装饰?那人的心态真是可疑。
挂毯做工很差,是用重重丝线和毛线织成,而且只织出草图最重要的部分。我掀起挂毯,拍动下缘,让炭烟更快从石缝流出。湿冷的空气蹿入房内,很能振奋精神。我望着那盆水凝神回想时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此时也放松下来。
我身后传来微弱的呻吟,流通的空气惊扰了詹米。所以他并未陷入深度昏迷。
我放下挂毯,拿起熏香台,把一颗鸦片丸固定在尖端,就着一根细长的蜡烛点燃。我把熏香台放在詹米头旁的小桌上,以免自己也吸入那令人虚弱的烟雾。
没有太多时间了。我必须尽快完成准备工作,以免鸦片烟作用太强,让詹米睡得太沉。
我解开睡袍,快速涂上薰衣草和缬草。独特的辛香味很诱人。对我而言,这味道会让人想起用这香水的那个人,以及那人身后的影子。这些影子会召唤出迷乱的影像,投射出我眼前的恐惧和失去的爱情。对詹米来说,必定会让他想起被这味道包覆的那段痛苦与愤怒交织的时间。我把最后一点草药屑迅速搓在两手上,把剩下的一点扔在地上。
我深呼吸,鼓起勇气,拿起那瓶氨水,站在床边好一会儿,俯视那张冒着胡楂、憔悴的脸。他可能只能再活一天,或几小时。
“好,可恶的苏格兰浑蛋,我们就来看看你有多顽强。”我轻声说,抬起他受伤的手放入水中,然后挪开水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