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难所 第十六章 救赎灵魂(第4/9页)
过了一会儿我才发现,我的祈祷不再是喃喃自语。事实上,我会发现这件事,是因为我回答了一个问题,但我并不记得自己问过这个问题。我因无尽的悲痛而陷入恍惚,此时有个声音问我,我不太确定是什么声音,想也没想就回答:“是,我做得到。”
我顿时停下所有思绪,倾听回荡的宁静。然后,我更加小心地重复,无声地说:“是,是。我做得到。”思绪开始奔驰,犯罪的必要条件:第一,你完全同意这件事发生……同样也是恩典出现的条件,安塞姆安静的声音在我脑中回荡。
一种感觉浮现,不算突然,却很完整,仿佛有个无形物品被放入我手中。珍贵如蛋白石,柔滑如翡翠,沉重如河石,却比鸟蛋更加脆弱。无限的静止,和造物源头一样生气蓬勃。不是礼物,而是信任。狠狠地珍惜,温柔地守护。话语说毕,言辞便自行消失在拱顶的阴影中。
那时我在圣体前方跪下,然后离开礼拜堂。我不曾怀疑,在时间停止的那个永恒时刻,我有了答案,可是我不知道那个答案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手上握着一个人的灵魂,至于那是我的还是别人的,我不知道。
早晨,我在惯常的时间醒来,看见床边站着一位平信徒,他告诉我詹米正在发高烧。这不像是神对昨晚祈祷的回应。
“他发烧多久了?”我问,熟练地逐一摸过他眉毛、背部、腋窝和鼠蹊等部位。没有出汗迹象,只有干燥紧绷的皮肤持续燥热,像火烧燎。他醒着,但是眼皮沉重、四肢无力。发烧的原因很清楚:被毁的右手肿胀,散发腐臭的分泌物渗透了绷带。血丝不祥地爬上他的手腕。严重感染,我心想。这个感染不仅发脓、并发毒血症,而且有性命危险。
“我在诵完晨经之后接手照顾他,那时就发现他发烧了。”刚刚来找我的那位负责照料的教友答道,“我给他喝水,但他在天亮后就开始呕吐。”
“你应该立刻来找我的。不过,算了。给我热水、覆盆子叶,还有请波利多尔修士过来,尽快。”他离开的时候,跟我说会顺便看有没有早餐,也帮我带点过来,但我摇手谢绝,我没这份心情,然后伸手拿白镴水壶。
波利多尔修士出现的时候,我已经试过让他从体内补充水分,但他全剧烈地吐了出来,因此我改由体外补充水分,把床单浸湿,微微包覆他燥热的皮肤。
同时,我把他感染的手浸在煮沸过的水中,水温刚好是皮肤可以承受、不至于烫伤的热度。在缺乏磺胺类药物和其他现代抗生素的情况下,发烧是身体对抗细菌感染的唯一防卫机制。病人的身体正尽力以高烧供应热量,但高烧本身会消耗肌肉和损坏脑细胞,带来极大危险。我的做法是局部供应足够热量,摧毁感染,并让身体其他部位维持常温,避免身体损伤,同时补充足够水分,保持身体的正常运作。这是无计可施的权宜之计,我绝望地想。
詹米的心理或身体不适,在此时都已无关紧要。这次努力的目标很明确:让他活下去,直到感染和高烧消失,一切回归正常。其他都不重要。
隔天下午,他开始出现幻觉。我们用柔软的碎布把他固定在床上,以防他翻到地上。最后为了退烧,我孤注一掷,请平信徒教友出去装一大桶雪回来,用雪包住他的身体。他在一阵剧烈痉挛后,体力耗尽而虚脱,不过体温却也暂时下降了。
不幸的是,这个疗法每小时都要重复一次。日落时,房内就像沼泽,满地融雪的水滩,一束束湿透的床单堆在中间,角落里炭盆的蒸气像沼气一样冉冉上升。波利多尔修士和我也都浑身湿透,满身是汗。雪水让人直打冷战,我们的体力也在耗尽的边缘,尽管还有安塞姆和几位教友在旁大力协助。紫锥菊、北美黄连、猫薄荷和牛膝草等退烧药都试过了,全都无效。柳树皮茶含有水杨酸,可能有用,却因为不能大量服用,并不足以产生效果。
詹米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其中有一次他请我让他死去。我回答很简短,跟前晚说的一样:“我要是做得到,就下地狱吧。”然后继续手上的工作。
太阳渐渐落下,走廊上有一群人靠近,掀起一阵骚动。门开了,院长,也就是詹米的叔叔亚历山大走了进来,旁边跟着安塞姆修士和另外三位修士,其中一人手上拿着小小的雪松木盒。院长走过来,对我迅速做了个祈祷手势,接着握住我的一只手。
“我们将为他抹油,不要害怕。”他说,低沉的声音十分和蔼。
他转身面向病床,我慌乱地看向安塞姆,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傅油圣事,临终膏油礼。”他解释,身体靠向我,以免他压低的语调打扰聚在床前的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