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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话的风格不是这样的,鲁本心想。但他不是有意冒犯,他只是太急于敲定这件事了。

那天下午,把文章发给《旧金山观察家报》以后,鲁本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半睡半醒间,他看到窗外的旧金山湾渐次被浓雾笼罩。奥利弗的电话吵醒了他,尼德克家的律师非常欢迎他们。玛钦特・尼德克曾谈到过自己的苦恼,她不知该如何处理费利克斯・尼德克留下的东西。尼德克家的律师想知道戈尔丁先生是否愿意就大宅内的所有物品及所有附属建筑给出报价?

“当然愿意,”鲁本回答,“所有东西,家具、书、文件,诸如此类。”

之后,鲁本闭上眼,哭了很久。

“玛钦特,”他喃喃低语,“美丽的玛钦特。”

护士进来查看了一下,但她明显不想打扰鲁本,悄悄地又退了出去。

他告诉护士自己很想喝牛肉汤,“你能开车去帮我买点,呃,你知道的,真正够味的新鲜牛肉汤吗?”

“好的,没问题,”她回答,“我去商店买。”

“太棒了!”他说。

护士的车还没开上马路,他已经穿好了衣服。

趁着菲尔没发现,他偷偷溜出家门,沿着山坡一路跑向下面的海湾。他满怀欣喜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和脚下传来的震动。

事实上,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前所未有的强壮。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他本以为腿脚会有些僵硬,但现在,他一路冲刺,毫无问题。

当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北滩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跑过餐馆和酒吧,观察着擦肩而过的人们,感受到一种古怪的疏离,就好像他能看到别人,别人却看不见他一样。当然,事实上别人能看到他,但他完全没有被人观看的那种感觉,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在这一生中,他一直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他实在太过引人注目,这令他不适。但现在,这不重要了。他就像变成了隐形人,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他走进一间灯光昏暗的酒吧,挑了张靠近吧台尽头的高脚凳坐下,点了一杯健怡可乐。他不在乎酒保怎么想,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他一饮而尽,咖啡因在他脑子里咝咝冒泡。

他开始透过玻璃门观察外面的路人。

一个男人走进来,坐在离鲁本几张凳子外的位置。他的块头很大,眉骨凸出,身穿深色旧皮夹克,右手上戴着两枚硕大的银戒指。

这个男人身上带着某种非常邪恶的东西,他俯身探向吧台的样子,他问酒保要一瓶啤酒的语调,都散发着好勇斗狠的气息。

男人猛地发难了。“怎么着,看我不爽?”他向鲁本挑衅。

鲁本平静地看着他,完全不急于回答。

男人突然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酒吧。

鲁本继续冷静地看着。在理智上,他知道那个男人发怒了。通常情况下,你应该尽量避免陷入这样的局面:激怒酒吧里的大块头。但这些都不重要。他思考着自己看到的小细节。那个男人对某件事心怀羞愧,非常羞愧,光是活着对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

鲁本离开了酒吧。

天已经完全黑了,灯火闪亮,车流如织,街上的行人更多了。周围笼罩着寻欢作乐的气息,迎面而来的是一张张的笑脸。

可是他马上听到了声音,来自远处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他陷入了凝滞。在什么地方,有一个女人正在和男人搏斗。那个女人很愤怒,但是也很害怕。男人威胁她,女人开始尖叫。

鲁本凝固了,他全身肌肉绷紧,站在原地,努力捕捉着声音的来源,却毫无头绪。然后他慢慢意识到,有人在向他靠近。是酒吧里的那个讨厌鬼。

“还想找麻烦?”男人咆哮,“娘炮!”他伸手推搡鲁本的胸口,但鲁本纹丝不动。鲁本挥出右拳,正中男人鼻子下方,男人踉踉跄跄地跌出人行道,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周围的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望着他们两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男人有点儿回不过神来。鲁本看着他,冷静地观察他的震惊,观察他抬手擦拭鼻血,后退几步,险些撞上车流,然后蹒跚走开。

鲁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有血迹,感谢上帝。

但他突然产生了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他想好好洗一洗手。他走到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回家。

这一切一定意味着什么。就在几天前,他连两个吸毒的恶棍都打不过,险些丢了小命;可现在,他轻而易举地打倒了一个大块头,要是在两周前,这样的对手准能吓得他魂飞魄散。并不是说他是个懦夫,他只是和所有男人一样清楚:如果某个壮实的家伙比你重75磅,手臂比你长半英尺,看起来还十分好斗,那你最好别招惹他。不要跟这种暴力男作对。赶紧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