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第2/2页)
他听说过当时发生的一切,李力被诈招供,李力被杀时的震撼和群情涌动,死后尸首被万人糟践得只剩白骨……这一切落在一个老父眼里,却眼睁睁只能看着,连闭上眼睛逃避亲子被万人撕咬的那一幕都不能——何等的残忍。
李翰,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年他被人设计,错立军令状,最后一战时辰将到之际,他无奈之下带着死士闯营,身中暗箭,是李翰冒着箭雨拼死救护,又将他背出战场,等到回营时,精疲力竭身中三箭的李翰,一头栽倒在地,栽倒时犹自不忘将他先推到一边,生怕触动他箭伤。
这些都是他醒来后听部下说的,自那日起,他便对自己发誓,苟富贵,莫相负,绝不做凉薄无德之主!
如今,他却杀了他的独子,并让他眼睁睁不能逃避的看着爱子惨厉绝伦的死去。
纵使李力有错,他也从未打算放过李力,可是,千错万错,死亡便已是最大的惩罚。
杀掉李翰的独苗,他虽无悔,但已觉不安。
如今他却黯然深凉,有一些一时说不清道不明却令他烦躁不安的隐忧,在心里抓挠着,一时却又理不清,到底为何担忧。
他默默的坐着。
遐水之水,不知疲倦向东奔流。
载人间几多忧愁,几多悲欢?
良久,萧玦抓过酒壶,一气喝个干净。
涩然一笑,他道:“长歌,我心乱,我还是回去了,你和我一起下山吧。”
摇摇头,秦长歌一指眼前苍茫云海,笑道:“此处风景独好,我再呆一会,你先回吧。”
萧玦默然,转身离开,他匆匆行过觞山山道,在四周侍卫的迅速集结中快速离去,他步伐如此快速,掠动山道侧草地细密的绒草,那草俯伏于他黑底镏金边飞银龙的锦袍下,如同这江山这天下万民百官俯伏于他脚下,然而这一刻他却只想到过往那些杀人如草芥千里不留行的征战岁月,想到那个背他出尸山血海的粗豪汉子,想到长歌重生以来,越发温柔的微笑,越发漠然的眼光。
他突然心生悲凉,却一时难明为何悲凉。
他走后的扶风亭,步伐风声带起的亭角铜铃微微晃动,声声脆响,山腰一缕浮云飘摇动荡如烟光,光影后秦长歌神色不动的取过酒壶,轻轻摇了摇,无奈的道:“还真小气,一点都不肯剩给我啊……”
清丽容颜噙一抹淡淡笑意,无波眼神满是通透的了然。
仁厚重情的萧玦,会在听到真相后对她心生寒怖吧?会觉得她是故意不拦李翰到刑部大堂,而因此心寒吧?
她是明白的……他毕竟不是皇宫中长大的孩子,从小学习的就是帝王之术,面对的就是阴诡杀机,早已锻造出冷硬悍厉的深沉心志,他只是一个普通王府长大的个性仁厚的孩子,劣境排斥造就了他的坚韧勇悍,沙场征战锻炼了他的铁血敢为,而那些阴谋算计,一直都是秦长歌一手操办,他懂,但是不愿为,他是战神,是属于光明和胜利的年轻皇帝,他的赤子心性,会使他在直面残忍时,也许会有些难以接受,甚至也许会……迁怒她?
她明明知道。
只是终究不忍见他那郁郁神色。
只是,你离去得太早,你为什么不把想问的话问出来?
我……其实有派人去拦阻李翰。
但那晚,李翰根本不在府中,连我的手下也没找到他在哪里。
良久,秦长歌站起,斜倚孤亭,遥望云霞深处漫漫长天,忽然一笑,一撒手,将酒壶扔入云海。
无妨,他只是一时心结罢了,不管怎样,做仁厚英明之主,也比做阴毒暴君来得好……
酒壶银光一闪,如流星没入云雾层层深不见底的深渊。转瞬不见。
却隐约听得铿然一声。
白云忽然一分,而烟霞忽起,层云深处,乍起鹤唳清音。
其音清越,若凤翔舞,自蓬莱而生,自九天而降,星光穿越,仙气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