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礼仪义舍家禄 船虫谋脱缧绁
却说犬村角太郎,自次日起收集木料,用五六天时间制作了两口棺材,便择吉日将其父一角武远的尸骨,往香华院送葬。赤岩原来的弟子,犬村和赤岩村的村民,以及近村百姓,送灵者达千余人。翌日也是吉日,给雏衣送葬者,也如前日之多。因此,赤岩和犬村两家的坟墓都在一个庙内,所以这两天庙门前也特别热闹。角太郎为其父和爱妻建立了两座石塔,每当逢七的忌日便来诵经扫墓,不误按期应做的佛事,服丧非常勤恳,众人无不钦佩,也更加使人感到悲伤。
再说犬饲现八,在赤岩的家中逗留慰藉角太郎,每日都对他讲述与犬冢信乃、犬川庄助、犬田小文吾、犬山道节等有关的许多感人事迹,以及自己的往事。角太郎每次听了都深受感动,从而更加敬慕这五位犬士。心想服丧期满,同现八去游历各国,好与他们相见。其后角太郎在将待入浴时,对现八私语说:“你的痣在面部,谁都看得见。某之痣在臀部,生在难以见人之处,所以别人轻易见不到,等我入浴时,请你看看。”现八留心,在其脱光后一看,与自己的痣形状一般无二,也似牡丹状,更确认他也是犬士无疑。于是异常兴奋地把自己的信字宝珠取出来,给角太郎看。角太郎感叹不已,更加下决心与其他犬士结为异姓兄弟。
转眼间这年的十月已过,做完了七七忌辰的佛事,角太郎将赤岩和犬村的村长,以及住在赤绳新田的冰六请来,对他们说,要将赤岩和犬村两家祖传的田产和家私都卖了。众人皆不解其意,一面怀疑,一面劝阻,但他怎么也不听。角太郎说:“我想与现八周游万里去寻找有同样因缘的好友,然后约定去侍奉安房的里见将军。”众人见难以劝阻,也就听其自便。然而一时却无人肯买其田产和家私,等了些时日直至年末,才有人来买,便以廉价卖给他,得金六百五十余两。便将此金分作四分,以二百金布施给香华院,作为赤岩和犬村两家的三世父祖,以及亡妻雏衣的祠堂费。又以五十余金,把返璧的草庐改作念佛堂,让位诚实可靠的老僧住进去,作为所需的费用。另以二百金赈济赤岩和犬村的贫民,取其中的十金赠给冰六,以为雏衣的寄居费。众皆以此为德,欢声充满两村。角太郎又将剩下的二百金分为两份。一份给现八作路费,让他缠在腰间;一份作自己的盘缠。一切都处理妥当,已是转年孟春的二月中旬。山雪虽未融化,但村内已无残雪,令人感到春意融融。天气转暖应及早起程,便又请来两村的村长和冰六等人,备酒辞行。角太郎对众人道:“某近日即将与诸位告别,再会难期。一角是赤岩家世代的通称,因此某也应将角太郎改名一角。然而一角之称,这些年为妖怪冒渎,即使是我家的通称,继之也实感不快。而且某又是犬村之养子,而生家又无儿孙,则只好由某一人兼祧两家。因此,一角的一字,因妖怪用过而不取。在一字上加个万物之灵的人字,便成大。所以从今改名为犬村大角礼仪。请列位周知。”众皆钦佩,更觉得对他恋恋不舍。现八也在席间,深感角太郎名字改得好。此后就都管角太郎叫大角。这时还有五六个曾伺候过假一角的奴婢留在赤岩的寓所。他们虽然一起伺候假一角,但并不知主人是妖怪。大角可怜他们,送他们一些衣服和用具,从这一天起就都打发回家了。翌日大角同着现八去香华院扫墓,向父祖的亡灵告别,并赠送庙里一些香奠,久久舍不得离去。现八也以异姓兄弟的名义,祭奠了大角的父亲和雏衣。不能久待,在黄昏时大角同着现八返回赤岩。一面将家产转交给买主,二人一面整理行装,次日拂晓便起程。前来送行的人很多,大角恳请留步,但还有冰六等和其他村民跟在后边依依送行,送出三四十里的竟有一百多人。
再说大角想先去庚申山,看看亡父存骨的遗址,便由现八做向导,登上了那座深山。耳闻不如目睹,灵山胜地无不触目惊心。鸟路熊径之幽,和奇峰怪松之巧,实非笔墨言词所能尽述。那石桥之危殆,和石门之高耸,可谓巧夺天工。过了第一二座石桥,来至现八曾遇到一角冤魂的岩窟边,冷风扑面,山气袭人,阴森可怕。在这里他们凄楚地徘徊顾恋洒下了缅怀的热泪。大角对亡父的阴灵,默默祭奠了半晌,祭奠后依然舍不得离去。于是拾起尖石在身旁的青石壁上写下一首歌:
瞻仰亡父丧生处,神山高耸上云天。
现八反复吟诵,不觉凄然泪下。二犬士既已来到神灵的遗址,便又遥拜了三猿窟,然后从东窄下山。这时已是日照当头,忘带了饭盒,饥肠难忍。恰好有两个樵夫在路旁歇息,见二犬士走来,向他们打个招呼,拦住说:“你们如果忘了带饭盒,我们还剩有午饭,就请吧!”说着拿出十块黏米糕送给他们。二犬士十分感谢,接过去坐下充饥,感到其味甘美,立即一扫而光。然后想去捧些泉水喝,回头一看,两个樵夫早已不见啦。二犬士惊诧不已,心想:“这可能是方才为感谢我们消灭了山猫而告别回山的山神、土地,化作樵夫,赠糕给我们充饥。”二人心下十分感激,一同叩拜,感谢其救济之恩。他们又去了来时的狭岩洞,在黄昏时走到网绪。现八向大角讲述前次来此之事,便去平的茶馆歇息。但却不见茶馆的主人,只有个年轻的媳妇。现八感到惊讶,问道:“为何不见平?”那媳妇答道:“平素日无病,但从正月时渐渐衰老,于本月初竟离开人世。有关住在赤岩的一角老爷的奇谈,这里也听到了。平于去冬还很健康地在店内照看生意,自庚申山麓妖怪被降伏后,就再没人雇向导,箭也不卖了。所以店里便不需要男人。小妇人是您问的平的儿媳。”现八听了叹息说:“黄泉路上无老少,有此阳寿之翁可谓幸矣。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去秋在此小憩,与老翁长淡,受益匪浅。想到此致谢,不期他已归黄泉。闻之不胜哀悼。这是我向灵前的些许奠仪。”说着从怀中掏些散碎银子,用纸包好送给她。那女人虽不明究竟,但也不好推辞,便收下了。现八同大角急忙走出茶馆,那夜便投宿在网绪的店家。二人商议去向,大角沉吟片刻道:“京师那边你已去了三次,逗留很久,这回且去镰仓。根据此次经验,我二人以这般威风凛凛的打扮游历,当今连村里的总角牧童都嗜好武艺,人们都定会认为你我是游学的武士,若因比武而生怨,则将结下许多仇人。因此莫如改变行装,既可免生祸端,又可节省一半盘缠。”现八听了点头道:“你之远虑我也赞同。那么就暂且这样去镰仓,然后再想办法改变装束。”二人私下商定后,次日黎明便出了客店,晓行夜宿不知走了多少天,从信浓路到了上野,游历了武藏的名胜古迹。经过临海的相模州,到了镰仓。终日坐在客店内,如何得遇犬冢、犬川等五位犬士?因此每日便在街巷游逛,但未遇到一个相似之人。大角看到村民家养的猫,或用泥做的猫也会忽然引起旧恨,为亡父而忌物,可以说他是终身服丧的孝子,实所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