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0页)
“但是——”
谢光沂沉着脸,伸出右手,掌心迎向对方,五指张开。
“以此为交换条件,今晚务必写满五千字。”
成交。
于是隔着低矮冰冷的玻璃茶几,一个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十指如飞,另一个则手执红蓝铅笔在文稿上迅速勾画。不多时便把几十页文稿校对完毕,谢光沂转身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电脑,开始做PPT。等待电脑启动的短暂间隙,她无意间将目光投向茶几的另一侧。颜欢敲击键盘的声音很好听,频率和缓,十指用力均衡,不至于像她一样对待回车键犹如万死不解心头之恨的仇敌——这一点,还是没变啊。
他们竟然能如此相安无事地坐在同一张桌子的两端。
仿佛时间倒回了多年前的某天放学后。傍晚的阳光在图书馆内切割出昏黄与黑暗的分明界线,男生一只手支住下巴,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流畅地写画。她贪恋地看着他心无旁骛的样子,可心无旁骛的那个人却应着她的目光抬起头,黑眸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饿了?走吧,请你吃大餐。”
客厅内阒静至极,只听挂钟的秒针轻声摩挲着表盘。
谢光沂做完PPT的致谢页面,按下保存键的同时,颜欢的双手也离开了键盘。
“写完了?”
“嗯。”
“交换检查。”
颜欢顿了一秒才莞尔推过电脑来:“好。”
“笑、笑什么啊?”
“没什么,突然想到以前的事。”
“啊?”
“说了你要生气的。”
谢光沂眯起眼睨他,颜欢笑了笑:“不是一起泡过图书馆吗?有一次你非要交换检查期末论文的错别字,结果经济学的专有名词一个也看不懂,连我打错格里高利·曼昆的名字都看不出。”
“我见识浅薄,可真是对不起了。”
原来颜欢也想到了图书馆。
他提起的事情,她当然同样记得。与马马虎虎错过了格里高利·曼昆的她不同,颜欢仔细对照着新闻学院的专业书检查完论文,不仅修改了错别字,还指出她对沉默螺旋理论的误用。当时她有十足的把握认为,倘若颜欢不去美国,与她安然恋爱到毕业,或许能顺便把新闻学院的学位证拿到手。
越是笃定,越难以理解。
暌违数年,颜欢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心理学系的人?他当年出国交换,的确是通过F大经济学院的国际项目没错啊。
看了一眼字数统计,整整五千字,不多也不少。她思绪浮躁,无心细看,把文档拷进自己电脑里便起身告辞。
“不多坐会儿吗?”
督工和坐在颜欢家的客厅闲聊完全是两码事。
“我要回去喂谢大福,太晚给饭它会造反的。”
颜欢跟着站起:“那我送你吧。”
“不用,地铁很快。”
从西三环到东五环,地铁一号线直接贯穿,开车却要绕出很远。何况她已经被丁小卯掘到老巢了,不想再让这家伙找上门。
颜欢的态度却很坚决:“不早了,一个人太危险。”
谢光沂面色怪异地看向他,险些从喉咙深处笑出声来。十点多钟赶地铁回冬木庄就叫危险?她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跑到传说中闹鬼的苹果园采访,错过了末班车回不了市内,通宵愣在街边等到早班车的事都有,这点算什么?
但从结果上看,她终究还是坐进了颜欢的车里。
“那些我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我管不了,可我现在回来了。”
谢光沂悻悻地系上安全带。
长安街难得冷清畅通。车辆疾驶过前门广场,谢光沂扭头望向广场正中辉映着霓虹灯火的高大纪念碑,放空脑袋走了神。
两年多前的夏天,她刚调职不久,带着同组的摄像大哥到前门跑新闻。
天色阴沉,长安街上拥堵至极,和采访对象约定的时间又近在眼前,她只得说服摄像大哥弃车步行。不料半路下起暴雨,并迅速蓄起积水。行人和车辆都陷入仓皇状态,她和摄像大哥走到地势较低的立交桥下,被人潮和漫到腰间的洪流冲散。
手机被雨水浸泡到漏电,前后千余米都没有避雨之处,混浊的浪随时都有可能卷蚀过来,而雷雨还在不断地注入桥下。流泪号哭没有用,疾呼求救没有用,只能一点点往前走,就算破碎的车窗玻璃扎破了脚板也要咬牙往前走。此外,任何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
浑身湿透,脚底鲜血淋漓地回到报社,却没有任何人嘉奖她,关切也只是寥寥数语。相较之下,当时指导她的前辈更为急切地扑上来:“机器呢?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机器呢?”
不管途中历经多少艰险,只要最终走到的是同一个结果,那么她多付出的辛苦就相当于没有。如果最终没有到达希求的终点,那就代表一切都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