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托体同山阿(第3/8页)

秦渐辛哈哈一笑,道:“原来你毕竟关心我。”钟蕴秀听他声音虽低,却是神完气足,哪里有半分伤重迹象,一呆之下,用力摔脱他手臂,恨声道:“你……你……”待要斥骂,又觉不便措辞,微一犹豫,道:“你的伤究竟是真是假?”秦渐辛笑道:“自然是假。那贼和尚武功虽比我高,真要伤我可也没那么容易。”钟蕴秀双颊飞红,顿足道:“你没受伤,却要我那般……那般抱着你……”秦渐辛笑道:“是你自己来抱我,可不是我要你抱的。再说,你我虽没拜堂成亲,但……”忽见钟蕴秀脸上羞态顿去,瞬息间转作惨白,其泠若冰,忙襟口不语。二人相隔只数尺,但各自躲开对方眼光,一时气氛极是尴尬。

忽听脚步声响,听声音约有十余人。二人一惊之下,各自觅地藏身。钟蕴秀躲入庭中晾晒的一排僧袍之间,秦渐辛却跃身回廊一侧的廊檐之上。只见一队僧众各依序列,缓缓从廊上经过,慢慢走远。秦渐辛心中苦笑:“天下少年男女怄气吵嘴,原本寻常之极。如我秦渐辛这般在佛法胜地、武学总源的少林寺与秀儿闹别扭,只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若是为此给少林派拿住了,未免冤枉之极。”

眼见钟蕴秀慢慢从一排打着补丁的僧袍后钻出,脸上仍是冷冰冰的,当下从藏身之处跃出,柔声道:“秀儿,若说我当真没受伤,那也是假的。”钟蕴秀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是么?”秦渐辛叹了口气,低声道:“一年多以前,你我在湖广分别之际,这内伤便种下了。这一年多我心灰意懒……”指着自己的光头道:“……出家为僧,钻研佛法,便是为了治这内伤。直至今日,你我相见,我这伤才算好了些。”

钟蕴秀脸上一红,啐了他一口,道:“当了和尚还这般不正经。”秦渐辛苦笑道:“我这个和尚是假的,虽自己剃了头发,却不是剃度,只是想觅个清静之地好生疗伤罢了。你知道我无肉不欢,在归元寺出家年余,汉阳的农家可倒了大楣啦,不是今天少了只鸡,便是明日少了条狗。”钟蕴秀忍俊不禁,终于“哧”的一声,笑出声来。

她只道秦渐辛所说的内伤乃是指对她的相思,虽觉他过于张大其辞,心中也不免窃喜。却不知秦渐辛乃是另有所指。那日秦渐辛与她分别之际,正当失意落魄之际,见她对自己那般冷漠无情,激动心事,犹如尚未痊愈的伤口上又给人狠狠插了一刀。这一年多潜心佛法,慢慢开怀。想到当时钟蕴秀父丧未久,全心指望依赖自己,自己却迫于形势,不得不令她失望。自己怨恨她冷漠无情,只怕在她心中,对自己的怨恨还要更多几分。只是秦渐辛虽想明了其中道理,心中郁郁之气却不曾稍减,时时自怜自伤,买醉浇愁,又借佛法自遣,以至形销骨立。待得在少林寺中与钟蕴秀重遇,自己假装受伤之际,钟蕴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他这才真正放下了这个心结。

这其中缘故,他自是不愿对钟蕴秀明言,这时明知她误会,也不点破,心道:“秀儿只道我是饰词向她讨好,居然满腔怒气立时化为无形。原来甜言蜜语,果然是讨好女子的不二法门。是了,当日我在龙虎山上,对素妍师妹说的甜言蜜语难道还少了么?”想到张素妍,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忽然想起一事,叫道:“糟了!”

钟蕴秀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咱们秦公子,又想起什么了不得的事了?”秦渐辛急道:“不是说笑。适才在大雄宝殿,我一时疏忽,忘了一件要紧事。这一回,只怕要弄巧成拙。”钟蕴秀听他说得郑重,低头想了想,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秦渐辛摇头道:“我见少林派误会我是天师派的奸细,索性随水推舟,自称是为了察访虚靖天师死因,轻轻巧巧将一桩天大的冤枉安到法阇那贼和尚头上。只是我百密一疏,忘了一件事。若被佛门中人瞧出这个破绽,只怕要连累方教主。”

钟蕴秀一怔,又再反复思量,始终觉得自己和秦渐辛的对答全无破绽,睁大了一对清澈明亮的眸子,只待秦渐辛解说。秦渐辛叹道:“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你也认作天师派门下。要知道,龙虎山上,如你这般年纪的女子只有一人,便是玄真天师的女儿素……张素妍。可是……可是……她早已不在人世了。”

钟蕴秀动念极快,登时想到其中利害,道:“那些和尚说,能帮你打通经脉的,天下只有虚靖天师和教主两人。若猜到咱们是假冒的天师派弟子,这笔帐定会算到教主头上。教主曾说会派人前来助我一臂之力,这岂不是坐实了这件事。”

秦渐辛想了想,道:“或许是我多虑了。那些和尚未必瞧得出来这破绽,纵然瞧出来了,我在归元寺出家,来少林参加‘无遮大会’,也都没做什么坏事……”一眼见到钟蕴秀眼中微带笑意,登时会意道:“除了在汉阳偷了几只鸡,摸了几只狗。”钟蕴秀含笑点头,伸手比划道:“几只?我瞧没两百只,也有一百五十只了罢?”二人相对而笑,虽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都甚为欢畅。秦渐辛见钟蕴秀笑得甜美,心中不觉也是一阵甜意,早将正经事抛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