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花枝欲动春风寒

波光盈盈散开,相思看到了一张极为妖异的脸。

年少白皙,本是古人形容美少年的标准。

然而他的这张脸却已完全超出了人类苍白的底线,再也无法说得上美。

那种白色,绝非如玉一般温润,而是生涩、妖异的白。宛如偶然间挣脱了符咒,从白幡中走出的妖精,全身透着死亡般的冰冷,再无半点生的气息。

宛如一丛亘古不化的冰雪,在水波映照下,随时都会变为透明。

宛如一尊忘记上色的细瓷人偶,被工匠遗忘在角落里,沾满了绝望的尘埃。

虽然,他的轮廓是如此的精致,两道修长的眉宛如描画,鼻梁端正俊秀,然而,这一切都不能弥补那白纸般的肤色对他容貌的破坏。

诡异的肌肤上,那双饱含忧郁的眸子也远远浅于常人,通透得仿佛琉璃,又宛如猫眼,随着四周变幻的光线,发出层层叠叠的冷光。

这样一双瞳孔衬在妖异的肤色和满头银发下,显得凄凉而诡异。宛如荒烟蔓草深处,悬坐在墓碑上的白色幽灵,用无尽的悲伤与怨恨,打量着人间的世界。

他没有说错。

他惊人的美貌已在日夜苦行中丧失殆尽,化为一个真正的妖孽。

巨大的恐惧在相思心中升起——她看到了重劫面具下的脸。

这是绝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重劫是如此在意自己的容貌,又怎会容忍,自己最丑恶、最柔弱的一面,暴露在一个陌生人眼中?

重劫的目光与相思撞在一起,惊骇慢慢消散,化为无边的怒意!

他银色的长发无风狂舞,宛如在身后展开了一张巨大的蛛网,通透的眸子已变得赤红,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将相思撕得粉碎!

相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足尖已碰到了骸骨边缘。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声,从相思脚下传来,却是尸体旁几朵青色野花被她踩碎,汁液与花粉四溢而出。

这声几乎难以察觉的响动,却宛如钧天狂雷一样轰击在重劫心头,将他无尽的怒火击为尘埃。

重劫的身形瞬间凝结,脸上只剩下深深的惶恐,他单薄的身子在白袍下不住颤抖,向相思伸出手,嘶声道:“你,你出来……”

相思哪里敢动。

重劫颤抖着向她伸出手,声音中尽是哀恳之意:“你出来,我不怪你……别伤害我母亲……”

相思这才明白,他是怕自己再往后退去,会踩坏花床中的尸体。

鲜花与锦绣中,这具冰冷的骸骨,竟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妖魔的死穴。

重劫双膝浸在水中,惊惶失措地看着她,满头银发在及膝深的水中散开,宛如一朵苍白的浮云。

那袭宽大的白袍也被池水浸湿,裹在他瘦弱的身体上,让他看去就仿佛一个烧制坏了的美丽人偶,面临即将来临的灭顶之灾,悲伤而绝望地乞求着。

相思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无心惊扰,也不会伤害你的母亲,只希望你以后将痛苦施加给别人之前,想一想自己现在的心情。”

重劫望着她,点了点头。他通透无尘的眼中似乎已有了泪光。

相思一声叹息,舍了骸骨,向床边走来。

刚刚走了两步,一道火红的光芒携着破空之声,向她急袭而来!

她惊愕中欲要躲避,却只觉脚踝一麻,那条火焰之蛇的蛇尾已紧紧缠了上来。还未来得及惊呼出声,一道狂烈之极的劲力袭过,她整个人便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起,在空中滑过半个弧圆,重重摔在石椅下。

石椅的棱角几乎刺入了她的身体,大团鲜血呕出,在水中浸开一片嫣红。

全身一阵碎裂般的疼痛,最可怕的是脚踝上被蛇尾沾到的地方,一直宛如被烧灼般的阵阵作痛,让她连逃走的力气也失去了,只能依靠在冰凉的石椅上,瑟瑟发抖。

蛇头张开巨口,狰狞可怖,被重劫紧紧握在手中,细长的蛇尾垂在水面,宛如一条红色的长鞭。

银发飞扬,他苍白的脸上是疯狂的怒意:“你竟敢看到我的脸?你竟敢冒犯我的王后!”

每说一句,那条红色的长鞭便狠狠抽下,在她的身体上刻下烧灼般的痕迹。

相思紧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刚才,她可以用那具尸骸为要挟,保全自己的平安,甚至换得自由。

但是她没有。

她的善良、她的同情让她将唯一的护身符抛开,却再度沦入了这个恶魔的掌控。

水花在她身边溅开,带着炙热的痛楚,落在她的身上。长鞭宛如尖刀,一次次剜割着她的肌肤。

这一切,似乎只在告诉她一件事,不是每个人,都会被她的善良感动。

有一种人,罪恶和残忍已渗入了他的天性,永远无法改变。

他的鞭打越来越重,鲜血落梅般在池水中溅起。相思毫不怀疑,这已不是责罚,而是一场漫长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