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3页)

尼尔森女士站在这个迷人的花园中央,身上穿着绑有浅蓝色缎带的白色羊绒礼服,女式手提袋悬垂在蓝色腰带上,金黄色大发辫精心搭在棉纱胸衣的两侧。她低垂着眼倾听卡普尔先生热烈的求爱,每当他以言语或眼神强烈暗示她去舞台右侧隐约露出的简朴砖房的底层窗子旁时,她都天真地假装不明白他的意图。

“可爱的人儿!”纽兰德·阿切尔心想,目光一下子回到捧着铃兰的女孩身上。“她根本猜不到这是什么意思。”他端详着她全神贯注的年轻脸庞,为占有她而感到兴奋。他既对自己身为男性对她的启蒙而沾沾自喜,又对她难以捉摸的纯洁产生了温柔的敬畏。他想:“我们会一起读《浮士德》……在意大利的湖边……”继而朦朦胧胧地将幻想中的蜜月与文学巨著的情节交织在一起。向新婚妻子介绍这些杰作正是他作为男人的特权。直至那天下午,梅·韦兰才让他猜出她“有意”(这是纽约少女的神圣宣言),而他的思绪早已跳过了订婚戒指、订婚之吻和婚礼进行曲,幻想着与她一起进行某种古老的欧洲仪式。

他丝毫不希望未来的纽兰德·阿切尔夫人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希望她(得益于他富有启迪的陪伴)培养出社交技能和敏捷睿智,能与“年轻一代”中最受欢迎的已婚女子不相上下。在这个圈子里,既要吸引男士们的崇敬,又要俏皮地欲迎还拒,是公认的惯例。如果他拷问自己的虚荣心(有时候他几乎这么做了),他会发现自己心底渴望妻子能与这些已婚女子一样圆滑世故,善于逢迎。她们的魅力让他空怀幻想,惴惴不安地度过了两年。当然,即便这个弱点几乎让这个可怜人蒙上污名,还打乱了他整个冬天的计划,他也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他从来没有费心想这种冰与火的奇迹是如何创造的,又为何能一直存在于这个艰难的世界中。但他满足于不加分析地坚持自己的意见,因为他知道这也是所有精心梳发、穿着白色马甲、纽扣眼里插着鲜花的绅士们的观点。他们相继出现在俱乐部的包厢中,与他友好地互致问候,然后将望远镜对准那一圈女士评头论足——她们正是这个体系的产物。与这些精选出来代表老纽约绅士作风的范例相比,纽兰德·阿切尔自认在学术和艺术上都更胜一筹。他可能比他们任何人都读过更多书,思考更深入,甚至见识更广阔。虽然单枪匹马他们无一不暴露劣势,但作为一个整体,他们却成了“纽约”的代表,这种男人间团结一致的习惯让他在所有称为“道德”的问题上接受了他们的教条。直觉告诉他,在这方面特立独行不仅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而且很不得体。

“呀——好家伙!”劳伦斯·莱弗茨惊呼,一下子放下了对着舞台的望远镜。总的来说,劳伦斯·莱弗茨是纽约城中对“得体”最有发言权的人。他也许比任何人都更潜心研究过这个复杂又精彩的问题,但他能全面而轻松地掌握这门技艺可不是光靠研究办到的。人们只需看看他——从他倾斜的光亮额头,到漂亮卷曲的金色髭须,再到他清瘦优雅的身板和穿着漆皮鞋的修长双脚——就能明白对任何知道如何驾轻就熟地穿好上等服装,看起来仪表堂堂又慵懒优雅的人来说,知道什么是“得体”一定是与生俱来的本事。正如一名年轻的仰慕者曾评价道:“如果有人知道什么时候穿晚礼服要佩戴黑色领带,什么时候不戴,这个人非莱弗茨莫属。”在穿轻便鞋还是漆皮“牛津鞋”的问题上,他的权威还从未受到质疑。

“我的天啊!”他说,默默将望远镜递给老西勒顿·杰克森。

纽兰德·阿切尔顺着莱弗茨的目光看去,诧异地发现莱弗茨惊叫的原因是明戈特老夫人的包厢里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一位身形纤瘦的年轻女子,没有梅·韦兰高挑,一头棕发在鬓角处细密地卷曲,以一根镶钻细发箍固定。这个发型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时称“约瑟芬式”[4]的风格,她身上深蓝色丝绒礼服的剪裁也印证了这一点,礼服用有老式大扣子的腰带夸张地束在胸下。这个衣着奇特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礼服吸引的目光,在包厢中间站了一会儿,和韦兰夫人纠结像她一样坐在包厢右前方是否合适,之后浅笑着顺从了,与包厢另一端韦兰夫人的嫂嫂洛弗尔·明戈特夫人在同一排落座。

西勒顿·杰克森先生把望远镜还给劳伦斯·莱弗茨。整个俱乐部里的人都自觉地转过身来,等待这位老人的评论。杰克森老先生对“家庭”就如劳伦斯·莱弗茨对“得体”一样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他熟知纽约所有家族的亲戚关系,不仅能解释明戈特家(通过索利家)和南卡罗来纳州的达拉斯家之间以及费城的索利家老一辈和奥尔巴尼[5]的奇弗斯家(切不可与大学街[6]的曼森·奇弗斯家搞混)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能说出每一个家族的最大特点:例如莱弗茨家(来自长岛的那家)的后辈一毛不拔,拉什沃思一家命中注定经常错结姻缘,而奥尔巴尼的奇弗斯一家每隔一代就会有精神病,因此他们纽约的表亲一直拒绝联姻——除了可怜的梅多拉·曼森,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个灾难……但她母亲正是拉什沃思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