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夫内的雷雨(第2/5页)

可我大概只睡了一小会儿。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是房东在敲我的房门。

“我们家出事啦,”房东隔着房门颓丧地说道,“我打扰您,请不要见怪。”

“出什么事了?”

“安菲莎跑掉了。什么东西也没带,空身走的。我这就要上小镇上卡尔波芙娜家去看看。安菲莎十有八九跑到她家去了。我只好来麻烦您。请照顾一下我家里的人。我妻子晕过去了。”

我赶紧穿好衣服,去给女主人服用了缬草酊。波琳娜喊了我一声,我跟她一起走到门廊里。我解释不清我是凭什么作出判断的,反正我断定要发生很不幸的事情。

“咱们上河边去看看。”波琳娜小声说道。

“你们家有手电筒吗?”

“有。”

“快拿来。”

波琳娜拿来了一只灯光暗淡的手电筒,于是我们一步步踩着滑不唧溜的悬崖,朝河边走去。

我当时料定安菲莎准在这儿附近。

“安菲莎——!”

波琳娜突然绝望地喊叫起来,这叫声不知为什么使我心惊肉跳。“她再喊也白搭!”我心里思忖,“白搭!”

河对岸不时亮起闪电,但已经失去刚才的威势,显得平和多了。雷声已远远离去,勉强才能听见。悬崖上的灌木丛中,雨珠在滴滴答答地滴落。

我们沿着河边往下游走去,手电筒只剩下了一点点亮光。后来在我们当头的空中,闪过一道姗姗来迟的闪电,借它的光,我看到前面岸边有一摊白乎乎的东西。

我走到这摊白乎乎的东西跟前,伛下身去一看,原来是安菲莎的连衣裙和汗衫。她那双湿淋淋的鞋子也搁在那里。

波琳娜尖叫一声,拔脚就往家里跑。我跑到渡口,叫醒了摆渡的。我们坐上小木船,在两岸之间不停地划过来划过去,往下游行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河里。

“黑灯瞎火的,哪找得着,再说雨又这么大!”

摆渡的说着,打了个哈欠,他的睡意还没有消失,“没浮起来,再怎么找也找不着的。这么说,死神连美人儿也不放过呀。真是铁石心肠,我的亲爱的。她把衣服都脱了,这样好死得快些。嗬,这个姑娘!”

次日早晨,在河坝附近找到了安菲莎。

她躺在棺材里,美丽得难以形容。湿漉漉、沉甸甸的辫子像是用赤金打成的,苍白的双唇上挂着一抹歉疚的微笑。

有个老婆子对我说:

“你别看她,亲爱的。看不得的。这种美会叫人的心不知不觉碎掉。”

可我不能不看安菲莎。我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女性无限强烈的爱,这种爱是连死都不怕的。而在此之前,我只是在书本上看到过和听人谈起过这种爱情。不知为什么,我当时以为像这样的爱情大半落到了俄罗斯妇女的头上。

下葬那天有许多人来送葬。科利亚远远地跟在后面,他害怕安菲莎家里的人。我打算走到他身边去,可他一见到我撒腿就逃,转眼之间就拐进一条胡同,没有影儿了。

我心如刀割,再也无法写作,连一行都写不下去了。我只得由郊区搬到城里,确切点说,不是城里,而是搬到了车站,搬到了铁路上的医生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夏茨卡娅的那幢低矮的、光线不太充足的房子里去。

在安菲莎自尽前不久,我路过城里的公园。只见露天影剧场外边,有一大群小男孩坐在地上。他们显然在等着干一件什么事儿,唧唧喳喳的,活像一群麻雀。

就在这时,打影剧场里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人,把电影票分发给孩子们。孩子们你推我搡,骂骂咧咧地拥进了剧场。

那个花白头发的人,面相还年轻,看上去四十岁还不到。他和气地眯细眼睛,看了我一眼,举手朝我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我决定向孩子们打听这个怪人是谁。我走进影剧场,花了一个半小时去看一部老片子《红小鬼》[9],同时听着孩子们打呼哨、跺脚、欢叫、惊呼和喘气。

散场时,我同孩子们一起出来。我问他们,请他们看电影的那个怪人是谁。

我马上被一群你嚷我叫的孩子围住了,我好歹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这个花白头发的人是铁路上的医生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夏茨卡娅的弟弟。他是个病人,“脑子坏了”。按月由苏维埃政府发给他一笔数目挺大的退休费。可为什么发给他就不晓得了。每月给他送退休费来的那天,他把车站地区所有的孩子都召集拢来,领他们去看电影。

孩子们一天不差地知道退休费送来的日子。这天打一大早起,他们便成群结队地来到夏茨基家外面,坐在车站的小花园里,装出完全是顺便来玩玩的样子。

这就是我从孩子们嘴里打听到的全部情况。当然,此外还有一些无关宏旨的详情细节。譬如亚姆斯卡亚镇的孩子们也想来揩夏茨基的油,可是车站地区的孩子给了他们以毁灭性的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