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夫内的雷雨(第3/5页)
我那位房东太太自从安菲莎死后,就卧床不起,总是说心口疼。有一天,有位大夫来出诊,这位大夫就是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夏茨卡娅,我就这样跟她认识了。她戴着夹鼻眼镜,身材高大,是个坚强果断的妇人。尽管她已经上了年纪,可外表仍收拾得像个高等女校的学生。
我从她口中得知她的弟弟是位地质学家,患有精神病,政府的确发给他特定的退休费,因为他曾发表过在我国和欧洲都享有盛名的一系列学术著述。
“您不要再在这儿住下去了,”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用大夫特有的那种不容分说的口气对我说,“秋天快要到了,秋天一到,三天两头儿下雨,这儿的路会烂得没法走。再说这凄凄惨惨的环境,能写作吗!搬到我家去住吧。我家只有三口人:我的老母亲、我的弟弟和我,而我们在车站上的那套住房有五个房间。我弟弟对人很客气,不会妨碍您的。”
我同意了,搬到了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家去住。于是我得以结识了瓦西里·德米特里耶维奇·夏茨基——我未来的中篇小说《卡拉-布加兹海湾》的主人公之一。
这家人家的确很静,静得甚至有点儿死气沉沉。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成天不是在门诊所里,就是去出诊;她的老母亲终日坐在那里用纸牌占卜,而地质学家则很少出自己的房门。他打一大早起就看报,一版一版从头看到尾,然后就奋笔疾书,不知写些什么,几乎要写到深夜,一天能写满厚厚一本练习簿。
偶尔打荒凉的车站上传来一下汽笛声。那是这个车站唯一的一辆调车机车在鸣笛。
夏茨基起初一见到我就害臊,后来熟了,便跟我攀谈起来。从交谈中我得知了他病的特点。一早晨,夏茨基还没有疲倦的时候,是个完全健康的人,是个有趣的谈伴。他知识渊博。但只消稍微有一点儿疲倦,就开始胡言乱语。他的谵语是以一个躁狂性的想法为基础的,而这个想法又按照严密的逻辑生发开去。
夏茨基得病的经过,《卡拉-布加兹海湾》中作了描写。他在中亚细亚进行地质勘察期间,被白匪俘虏了。他们每天枪决人时,都把他同其他俘虏一起拉出去。但夏茨基命不该绝。当按照列队的次序,枪决每个逢五的人时,他正好逢三,枪决逢双的人时,他正好逢单。他虽然幸免于死,但是却发了疯。他的姐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克拉斯诺沃茨克找到了他,那时他住在一辆毁坏了的货车车厢里。
每天傍晚,夏茨基都要上利夫内邮局去寄一封挂号信给人民委员会。根据玛丽娅·德米特里耶芙娜的要求,邮政局长不把这些信发往莫斯科,而是退还给她,由她烧掉。
我很想知道夏茨基每天的报告中都写些什么。不久我就知道了。
有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看书,他走进了我的房间。我的鞋子脱在床前,鞋尖朝外。
“永远也不要这样摆鞋子,”夏茨基气呼呼地说,“这样摆有危险。”
“为什么?”
“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他走了出去,一分钟后,拿了张信纸来给我。
“给您看看!”他说,“看完后,敲敲墙通知我。我上您屋里来,要是您有看不懂的地方,我解释给您听。”
他走了。我开始看这封信。
呈人民委员会
我已不止一次警告人民委员会,一场将导致我国毁灭的严重危险正在日益逼近。
尽人皆知,在各层地层中均蕴藏有强大的物质能(诸如在煤、石油、页岩等等之中)。人已学会释放这种能和利用这种能。
但很少有人知道,在各层地层中压缩有这些地层所生成的那些年代的精神能。
利夫内市位于欧洲泥盆系石灰岩地层厚度最大的区域。在泥盆纪,地球上刚刚萌生朦胧的意识,这是一种残暴的意识,无丝毫人道的特征可言。其时在地球上居统治地位的是盾皮鱼类混沌的脑髓。
这种原始的精神能浓缩在无脊椎动物——菊石中。菊石的化石确实充满在泥盆系石灰岩层中。
每一条菊石——都是那个时期一个小小的脑髓,蕴藏着巨大而又凶恶的精神能。
幸而多少世纪以来,人始终未能掌握释放沉积岩层中的精神能的方法。我之所以说“幸而”,是因为这种精神能要是人一旦能够使其摆脱静止状态,那么它就会毁灭整个文明。人们在被它毒化后,就会蜕化为残暴的野兽,听凭卑鄙、盲目的本能的驱使。而这将意味着文明的毁灭。
然而,正如我已不止一次报告人民委员会的,如今法西斯分子已研究出释放泥盆纪精神能和复活菊石的方法。
因为我们利夫内地底下的泥盆系岩层最为厚实,所以法西斯分子准备在此地释放出这种能。一旦他们得逞,全人类的毁灭就再也无法防止。人类将先在精神上,继而在肉体上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