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第5/5页)

他果真沉默了一会,就像他过去一样,经常在谈话中停下来,不知他在想什么,或者也许就是忘记了他要说的东西。徐大夫又翻了一个身,这次她的脸从里侧翻到了外侧,眼睛也睁开了,不过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看我们。你说的东西对我没有帮助,她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没有帮助。我已经束手无策,你必须说点有用的,片子里都清清楚楚,所有的仪器都告诉了我真相,你想要撒谎是没有意义的,历史不会说谎,历史已经证明了像你这种人没有帮助。把你的病历本给我。她用手再次轻轻敲了敲脑袋,她的眼睛半睁半闭,这是谁写的?这字迹谁能看懂?谁能看懂?

父亲没有回答她,他的表情里充满费解,他不知道她在向他索要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车里会有这样的一个病人。她忽然浑身一震,好像被谁踢了一脚,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父亲说,你扶我一下。我走过去,把他扶上床,他顺势抱了抱我,他身上没有异味,倒是有一种儿童的清香,他在我耳边说,再见了,我们就走到这吧。我说,不,不要再见。你还不是老人,你得先变成一个老人。他说,再见了。他的眼神虚散了,我说,别睡,我们就要到了。他眼睛又睁大了些,说,你是谁?我说,我是你的儿子。他点点头,说,路上小心。说完,他躺平,伸手把被子给自己盖上,先是睡着了,发出了两声轻微的咳嗽之后,停止了呼吸。

显示屏的警报警醒了徐大夫,醒来时她用手四下摸索,发现周围没什么东西之后,才完全清醒过来,她问我头下的东西是不是我垫的,我说是的,她说让她很不舒服。我跟她说了两个情况,一个是司机睡着很久了,一个是我父亲去世了。我看出她想安慰我,但是她的职业精神抑制了她的言语,她只是点了点头,把插在我父亲身上的吊瓶拔了下来,好像把毛衣又拆成了毛线。过了几分钟,司机师傅也醒了,他没有愧疚,因为他确实没有因此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而且这一会的睡眠使他神清气爽,好像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他回头和徐大夫商量了一下,确定要顺原路返回。我征得了徐大夫的同意之后,在一个休息站下车,上了一趟厕所,回来时我确认两个人都还清醒,就在我父亲的脚边趴下。我感到轻松,失去了负累,失去了目标,伴随着自己心脏的跳动,我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