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寡妇和碎陶罐(第2/4页)
就算有想弄明白“亚洲之谜”的正当理由,我是不是也和这些人一样?接受了忌乘飞机的训诫之后,我是不是和前来获悉星相的妇女一样,妄图遵循某些限制或禁令来获得好处?
我停下来观察一个女人。她不仅带来了女儿,还带来了女儿的未婚夫,显然想请大师审查一番再考虑要不要接纳他为女婿人选。大师占卜时,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观望。
将军告诉我,就在这一天,泰国最有名的一位预言家刚好来到了学院。这位女大师能结合多种方法进行预测,但她最擅长的是看体相。将军问我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当然。”我出于本能说,脱口而出的瞬间恍然意识到占卜可以轻而易举地成为毒品,一个人可以一辈子听这些泛泛之谈,问同样的问题,每一次都带着崭新的好奇心等待答案。这就像在赌场上把赌注押在黑色还是红色上,偶数还是奇数上:玩的次数越多,越深陷其中,永不厌烦地等待命运非此即彼的裁决。赌输的人相信自己马上就会翻身,占卜也是如此:听了无数荒谬的陈词滥调之后,也许只会碰到一两个真切而又引起兴趣的答案,但我们仍然幻想能够遇到最有天赋、永不出错、全知全能的人。会不会就是下一个?
女人年近五十,膀大腰圆,腿短,头发乌黑,皮肤白皙。显然她有华人血统,但我并未提及这一点——我不愿挑起一场她可能会从中得知我的身份和国籍的对话。我一言不发地坐在她对面,等着她发问。
她坐了几分钟,似乎在祷告,双手胸前合十,嘴里咕哝着什么秘语,微微颔首,双目紧闭。这之后,她聚精会神地凝视我的脸,让我作微笑状,说是想观察我的嘴角弯曲的样子。她摸了摸我的耳朵和额头。最后,她让我站起来,撩起我的裤边,审视了一番我的脚和脚踝。
这是一套古代中国的占卜系统,让我颇感兴趣,因为在众多占卜法中,它显得最为清楚明白。若端详人的身体,能够得出很多信息。如果说有一本书能够读出某人的过去——也许还能估摸一点未来,那绝对是人们出生以来就穿着的躯壳,而非基于星相和生辰之关系的占卜手册。同年同日同时出生的人并不共享同一个命运,并且几乎不可能在同一时间死去。他们也不会有同样的手相。但有着相似体貌特征的人的确经常有相似的脾性、气质和缺陷。所以,通过人体来读取命运不无可能。
从面相读取命运兴起于中国的医疗行业。医者不允许触摸病人,尤其是女病人,因而医生只能通过“望”来诊断病情,尤其是观察病人面部。几个世纪过去,中国人积累了无数的病例经验,因而有了一套面相结论。比如,脸颊上的红点代表心脏机能病变;左眼下的皱纹表明有胃部疾病。同样,所有富人的鼻子都有特定的弧度,当权者下巴有痣。由此产生了命运是刻写在人体上的想法:我们只需要懂得怎么观察。
中国人通过看耳朵得知一个人的性格,看前额知其三十二岁以前的命运,看眼睛知其三十二到四十岁的命运,鼻子则昭示四十到五十岁的命运。眉毛彰显情感生活,嘴唇揭露人生最后年限的好运或厄运。嘴角折皱随时间变化,显示志向和现状。我认为这些不全是无稽之谈。身体真的可以成为出色的指标。到了一定年龄,我们的长相难道不是受我们自己影响吗?我们的双手难道不能揭露整形手术意图抹去的过去吗?
我对这个女人能从我的脸、脚踝,尤其是右边眉毛下的小黑痣看出什么,着实兴味盎然,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大失所望。
“你的耳朵暗示你很大方。”(讨好“病人”的常用开场白,我心想)“你的兄弟姐妹都指望着你。”
“不对——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大声回应,“我是独生子。”
她不为所动。“如果没有兄弟姐妹,那就是你的亲戚。你的耳朵表明你的很多亲戚都依靠你。”(是,也不是,我暗想,已经开始对这套说辞听之任之)
“年轻的时候你没钱也多病,但三十五岁以后这两方面都顺风顺水。你很幸运,因为你身边一直有可信的、帮助你的贵人。”
“的确。我结婚三十多年了。”我说。
“是的,而且你娶的是第二次恋爱的对象,不是初恋。”(一点都不对——既不是初恋也不是第二任,但至此我已经不再期待听到有意思的话了,所以不想反驳她)
“你的耳朵表明有一天你会从父母那里继承一大笔财产。”我那可怜的说谎的耳朵呀!从我父母那里(我父亲几年前就去世了)不能指望得到任何财富。如果我现在问我母亲(八十五岁得了老年痴呆的老太太)“妈,你把钱藏哪儿了”,她肯定会抬起手,带着一副知晓内情的灿烂微笑(然而她永远不可能想起来),说“就在那儿……在那儿”,绝对自信地在半空中比画着。好吧,“那儿”的宝藏就是我所有将继承的遗产了。或者,我是不是应该换个方式阐释“遗产”,认为它不止指财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