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佛的睫毛(第2/5页)
看看现在的金边!从废墟中拔地而起,活着却腐败。农民的棚居依旧充斥着蚊蝇,疟疾肆虐,城市似乎再一次成为需要被清理、被净化的对象。
但是,联合国想通过选举就解决柬埔寨的一切问题,岂不也是异想天开?那些自认为在电脑前想出一些法律法规、新项目及许下宏愿,就能重塑柬埔寨的官员,不同样也是异想天开吗?
如果国际组织真的想为柬埔寨人民做点什么,它应该将他们彻底保护起来,不再受敌对的邻国(泰国和越南)欺负,不再让贪婪的商人如蝗虫般拥入。它应该首先让人们和平地生活,重新发现自我,再去询问他们喜欢专政还是民主,支持“牛党”还是“蛇党”。与其派出法律、经济专家,联合国更应该派一些心理分析专家以及心理学家来柬埔寨,帮助他们,抚平严重的心理创伤。
确实有一个心理治疗师兼人类学家在金边,不过他是由所在大学授权,以私人身份前往的,随身带着一台录影机。他叫莫里斯·艾森布伦奇,澳大利亚人,今年三十四岁。他坚定地认为,高棉文化本就所剩无几;而联合国大量外员的拥入及其所谓的逻辑,正一步步地让仅存的文化消失殆尽。
莫里斯给自己定的任务是搜集那个世界正在消逝的最后踪迹。传承高棉文化的一种方式是通过克鲁(kru),即巫师、村子的医治者。他在柬埔寨游历了好几个月,寻找幸存者,整理并记录他们的智慧。
“据他们说,”莫里斯说,“大部分疾病是鬼魂所致。初生婴儿在摇篮里打滚?那是因为他前世的母想进入他的身体并带走他。在柬埔寨人看来,灵魂是真实存在的,似病毒之于我们。我们看到过艾滋病毒吗?然而,我们相信它是存在的。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都不能决定自己的生死。他们称其为命,我们叫它遗传。但那有什么区别呢?”
身为精神病医生,莫里斯可能会说,柬埔寨人遭受了极大的精神创伤。他们仍然惶恐,却不知道惶恐的是什么。“时间对他们来说已不存在,看到那么多人消失,他们害怕被死亡笼罩的过去;他们也害怕如今生不如死的生活。”在莫里斯看来,联合国没有一个官员曾自问,那些政策被采纳实施后的实际效果。选举宣传对高棉人民有什么意义?“高棉人病了,”他说,“但是,哪有医生会开出民主的药方,来医治灵魂上的疾病呢?”
莫里斯认为,联合国介入造成的悲剧是,高棉人永远都不会成为现代的民主资本家。在纯粹的柬埔寨人聚居的乡村,发展只会以更残酷的剥削来体现。“随着一家家崭新的酒店和超市开张,高棉人被迫离他们自己的文化越来越远。”
听他说完,我感觉,比起维和部队和发展专家,联合国倒不如派一些专治鬼魂的术士来柬埔寨,驱逐那些让空气凝重、让人夜不能寐的孤魂野鬼。
要想见到浩克,得早早地起床,去他的住所。他在奥林匹克市场附近有座房子,他的妻子在那儿开了一间小米坊。
浩克是记者,有一辆摩托车。我每次去金边,都会找他当我的司机兼翻译,他不只翻译语言,还会讲述政治。我非常钦佩他,为了生存,他不得不参与柬埔寨历史上所有颠倒黑白的事件,可他本心清白。
他远离越来越大的腐败圈子,靠着微薄的工资运营一家政治周报。
我在他那临街的宽敞屋子里找到他,请他跟我讲讲关于选举的事情以及帮我介绍镇子里最好的占卜师。这次,我不是想给自己占卜(关于自己的命运,我已有多种版本),而是去问一个年初便萦绕于脑海的问题:如果真的能预测未来,如果人的命运是既定的,那么柬埔寨便是证明它的地方。短短四年间,三分之一的人悲惨地死去,占卜师预测到了吗?有人站出来警告柬埔寨这即将到来的血光之灾吗?如果一个人的掌纹预示他在十八岁时有疾病缠身,或是五十二岁时可能会心脏病发作,那么填充柬埔寨万人冢的上百万民众的手上一定也有。如果无人知晓如何预知未来,那意味着只要有人宣称自己能做到,他就会被当作江湖骗子;意味着人的未来并非写在手上,也并非体现在星象上;意味着命运根本不存在。
浩克认识一位住在登可市场后面的占卜师。他的妻子经常去那儿咨询。我们在傍晚时分到达那里,他家的房子建在木桩上,坐落于一条坑坑洼洼的泥泞街道上。我们爬了几级台阶,脱下鞋子,坐在门廊的一张宽桌前等着。
占卜师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其间只有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光。门上用粉笔写着几行字:肉欲、嫉妒、暴力、酗酒、顽固、自负,如果你连其中一个都克服不了,你永远不会真正安宁。我再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这类人周围有强大的宁静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