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二十二章 缟衣素巾(第5/7页)

我不解,以眼神相询。

他看了一眼房门,起身指着薄皮卷上一处蓼蓝色的水纹样标记极小声道:“密道之中其余机关,只要有这图,巫士定能一一破解;只这一处,还请巫士千万留意。”

“这是?”

“此乃密室东南角的一处机关,若密室之门非钥匙开启,此机关就会引大水灌室,室外密道亦会落闸,叫室中、室外之人无处可逃,溺水而亡。”

“原来如此。”难怪公输宁担心“新虎”会害了我的性命,这机关果然凶险。

“巫士——”门外小童又紧催了一声。我怕小童推门入室,只得将机关图揣进怀中,对公输宁求道:“小巫恳请先生千万在新绛多留几日,待小巫出宫,与小巫细说‘礼单’之事。”

“敬诺。”公输宁退后颔首一礼。

我起身打开房门,门外小童抱着素白衣冠扑了进来:“巫士,快换衣!新君要怪罪了!”

晋侯薨,全城缟素。

我驾着轺车行在长街上,满目的白、满目的萧条让悲凉与不安如春日野草般不受控制地在我心底疯长。风云变幻的当口儿,晋侯突如其来的死亡犹如一片厚重的阴云笼罩在宫城上方。麻衣孝服的士族们从都城的各个角落奔向宫城,谁也不知道头顶的这片阴云会给自己的命运带来怎样的变化。

晋侯停尸的正寝外站满了身服斩衰20的国亲,他们个个饥肠辘辘,却仍守着礼数一遍遍地给来吊唁的人们回礼。新君姬凿穿着简陋的孝服站在殿门旁,他面色苍白,眼神呆滞,饥饿与困倦折磨着他,我想他也许已经开始担心那些纠缠他父亲一生的梦魇,最终也会将自己逼向死亡。

一场瓢泼大雨过后,脆弱屹立的晋宫终于等来了周王的使者。病中的周天子为已故晋侯赐谥“定”,是为晋定公。定公丧礼的第十日,我终于寻得机会离开宫城,而此时距我同公输宁约定的时间已整整晚了七日。

国丧期间的都城馆驿人满为患,管事的老头儿在哄闹喧哗的人群里扯着嗓子告诉我,鲁国的车队在国君薨逝后的第二日清晨就离开了。

我失约了,公输宁亦没有等足我三日。他离晋的理由,我懂。生死攸关之时,他在远方的妻女也一定不愿他强做君子,枉送了性命。只是他走了,这机关图上的秘密我该去问谁呢?

是夜,我将自己一头扎进了太史府的藏书库。若天枢门外的“迷魂帐”真是我外祖当年的手笔,那我现在只能希望自己真如史墨所言,能有外祖三分才智、七分聪敏。

秉烛夜读,夜漫长而寂静,烛光、月光、星光织就了一张梦的大网将我轻轻裹住,我努力强撑着眼皮,但案上斑驳泛黄的竹简已变得比一个时辰前更加难以理解。薄皮卷上奇奇怪怪的图案像是活的精怪,一个个、一串串全都站了起来,它们放肆地在书案上奔跑,旋转,跳跃,直到我无力支撑,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梦里有铺天盖地的木屑、刨花,巨大轰鸣的齿轮一个紧扣着一个在我头顶飞快地旋转。一只周身刻满印记的黑虎在梦境的深处静静地凝望着我,我努力想要移动沉重的双脚靠近它,可陡立如墙的巨浪却突然从我面前拔地而起,将一切淹没。没有木屑刨花,没有齿轮飞转,茫茫浊浪里只我一个人拼死挣扎。

“无恤——”我绝望地呼喊。

“我在这里!”无恤将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我汗湿的后背,“怎么又做噩梦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惊问。

“宫里的人说你一早就离宫了,我寻思着你会来找我,还特意在府里等了半日,哪知你躲到这里来了。还嫌丧礼不够累吗?”无恤抽走我握在手里的薄皮卷,我心里咯噔一下,大呼不妙。

“腿睡麻了。”我忙拉住无恤道。

无恤瞟了一眼薄皮卷就随手丢在案上,俯身将我抱了起来:“妇人有孕不是应该会变胖吗?你这小妇人怎么轻成这样?”

我松了一口气,抓着他的衣襟责怪道:“我不怨你,你还敢来嫌我?臣子为君守丧需服斩衰,三日不食粒米。我肚子里装了一个,还要一连三日不吃不喝,跪诵巫辞。若不是于安谏言新君让尹皋出任丧礼司祝,又暗中为我偷送米粥,你此刻怕都见不到我了。”

“我既无能就该受你一顿骂。骂吧,为夫好好听着。”无恤抱着我往床榻走去。

“算了,你若能来,一定会来。你不来,总是身不由己。想来却不能来,也未见得这几日就比我好过。”

“不是不好过,是度日如年。”无恤将我放在榻上,冰凉的鼻尖蹭着我的额头直滑入我的颈项。我怕他放肆,急忙伸手推了他一把:“于安那里你可要好好谢一谢,他和四儿都以为你负了我,对你可是满肚子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