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未知的旅程
那回,我是随一组登山队伍,才上得了瑞里这个深山小村。阿里山小火车到不了这里,离它最近的奋起湖一站又刚坍方。那几位早已挪好假期的登山客,执意硬闯正在兴建而不准通行的公路。他们雇了一台四轮传动的九人座巴士,为了分摊费用,在火车站招人补空位。我这个专门探访陌生地的旅人,二话没说就上了破车,走入未知的旅程。
太恐怖了,山路不只陡峭而且急弯处处、泥泞不堪,有一度还险些翻车,轮子陷入窟洞两回,所有乘客都得下车帮忙救难。当司机从行李箱取出工具和一捆粗缆绳时,我才明白这是常事。一大早出发,本来预计在山庄用的午餐成了下午茶。登山客被一路颠簸、拉车苦力弄得精疲力竭,个个躺平在房间里,我却被远远传来的锣鼓声给吸引了。在这个罕见人迹的深山中,怎么会有人搭棚唱戏呢?
空谷回音令人误判方位,我往东南西北绕了一圈后,才发现这队鼓吹并非酬神而是送葬。这是户没有邻居的瓦厝,丧家的每位子孙正排队在理光头,这和我们家的习俗恰恰相反,七周之后方可动肤发,乃是服孝之礼。显然,这又是一个令我意外的生命之旅的终站了。我决定,这位陌生人的葬仪,我要从头跟到底,也算是有缘相送。
摄影给了我介入别人生活的正当理由,同时,躲在照相机背后,让现实世界的冲击有了缓冲,纵使是至悲之事也没那么难忍了。方才起程,浓雾由远而近,一行亲人和我这位闯入者,随即隐没在一片白茫之中。
嘉义县梅山乡,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