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克利亚济马河上的弗拉基米尔(1838—1839) 第二十三章(第3/8页)
“到莫斯科开展览会,让人参观?瞧,这个疯女人,这个海怪,呸!”车夫说,“喂,下车,听见没有?车子要走啦。”
女孩子不肯下车,还是可怜巴巴地瞧着我。我请车夫别欺侮她,他把她轻轻一抱,放在地上。她放声大哭,我也伤心得几乎哭了。
为什么正是在这一天,正是在我进入莫斯科的时候,我遇到了这么一个人?我想起了科兹洛夫的《疯女》,他也是在莫斯科附近遇到她的。
车子离站了。空气中充满了电,又闷又热,十分难受。铁青的乌云低垂着,临近地面成了一团团灰色的雾,在原野上慢慢移动。猝然间,电光忽闪忽闪地划破长空,雷声隆隆,大雨倾盆。我们离罗戈日门十来俄里,然而还得走一个小时才能到达莫斯科的处女广场。凯切尔在阿斯特拉科夫的家中等我,车子抵达那里时我们已淋得像落汤鸡了。
凯切尔还没有到。他正守在一位弥留的夫人的床边,她名叫叶·加·列瓦绍娃4,属于俄罗斯生活中令人惊异的现象之一,这种人减轻了生活的压力,然而一生的功绩除了少数几个朋友,无人知晓。她流过多少眼泪,给破碎的心灵带来过多少安慰,鼓舞过多少年轻人,可是自己却经历了不少苦难。“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予了人们。”恰达耶夫5对我这么说,他是她最亲密的朋友之一,曾把自己论俄国的著名书信呈献给她。
凯切尔不能离开她,写信通知我,他九点左右到。这消息使我大为不安。被强烈的私欲吞没的人是最自私的。凯切尔没有如约前来,我便认为这是他的失信……钟鸣九下,传来了晚祷的钟声,又过了一刻钟,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沮丧又失望……九点半了,他还是没到;病人一定更危险了,我怎么办呢?我不能留在莫斯科,在公爵夫人家中,使女和保姆一句话不当心,就会败露机关。坐车回去是可能的,但我觉得我没有力量往回走。
到了九点三刻,凯切尔戴着草帽来了,他脸色憔悴,一夜未睡。我奔上前去抱住他,拼命责备他。凯切尔皱紧眉头,看着我问:
“难道从阿斯特拉科夫家走到波瓦尔大街半个钟头还不够吗?本来我可以在这儿跟你谈上整整一个钟头,不过,无论谈话怎么愉快,我不能为了它毫无必要地提早离开一个临终的人。”接着他又道:“列瓦绍娃向你问好,她用她将死的手给我祝福,祝我们成功,还给了我一条暖和的围巾,以防万一。”
弥留者的问候对于我是非常宝贵的。暖和的围巾在夜间大有用处,可我不能向她道谢,也不能与她握手告别……她即将谢世了。
凯切尔和阿斯特拉科夫走了。凯切尔负责带纳塔利娅出城,然后由阿斯特拉科夫回来通知我,一切是否顺利,我应该怎么办。他的温柔美貌的妻子陪我在家中等他,她自己刚出嫁不久;这个具有热烈的、火一般的性格的女人,全心全意地关怀着我们的事,她装出乐观的样子,竭力让我相信,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其实她心里很不平静,脸色变化不定。我与她坐在窗前,无话可谈;我们像两个孩子因为做了错事给关在空房间里听候处理。这样过了大约两个钟头。
世界上没有比这种无所事事的等待更令人焦急,更无法忍受的了。朋友们包办了一切,不让我这个主要的病人有丝毫负担,这是个大错误。应该想些事给我做,如果没有,就找些体力劳动,让我忙得不可开交,才可忘记心事。
最后阿斯特拉科夫回来了,我们向他奔去。
“一切都很顺利,我是亲眼看他们的马车驶出的!”他从院子中向我大声喊道。“你马上从罗戈日门出城,在那儿桥边,离佩罗夫饭店不远,你可以看到一辆马车。祝你平安。只是半路要换一下车,使后面的车夫不知道你来自哪里。”
我像脱弦的箭飞快走了……到了离佩罗夫饭店不远的桥边,却找不到一个人,桥那边也没人。到了伊斯梅洛夫动物园,还是不见人影。我打发了车夫,步行走去,来回走了几次,才发现另一条路上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年轻英俊的车夫站在车旁。
“有没有一位先生经过这里?”我问他,“身材高高的,戴顶草帽,不是一个人,跟一位小姐在一起。”
“我什么人也没看见。”车夫爱理不理地回答。
“你送谁到这儿的?”
“送几位先生。”
“他们叫什么名字?”
“您问这干吗?”
“嗨,老弟,你这人真有意思,如果没事,我就不会问你啦。”
车夫用探索的目光打量着我,忽然笑了,大概我的样子得到了他的好感。
“既然有事,您自己应该知道名字,您要找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