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九章 自己人(第4/10页)
“‘你瞧,’我对车夫说,‘啊?失火啦。’
“‘没什么,’他回答,‘大概一间小农舍或烘谷房起火了。驾,驾,快跑,快跑!’
“过了一两小时,发红的天空已到了另一边。我不再问什么,心想这不过是烧掉了一间小农舍或烘谷房。
“……我在大斋节从乡下到了莫斯科;雪差不多融化了,雪橇滑过石板路,车灯在污浊的水潭中射出昏暗的反光,边套马把冰冷的泥浆大块大块地直抛到我的脸上。最奇怪的是:在莫斯科,春天刚一开始,五六天不下雨,泥浆就会变成一阵阵灰土,刮进眼睛和鼻孔,一个警官心事重重地站在马车上,指指灰土,露出不满的神色,警察们则忙作一团,正在把各种碎砖瓦铺到路上,防止灰尘!”
加拉霍夫非常随便,心不在焉,但这与科尔什的口吃一样,不失为一个可爱的缺点。他时常出洋相,弄得很尴尬,有时他会因此发点小脾气,但大多只是一笑置之。一天霍夫林娜24请他参加晚会,他却跟我们一起上剧院听《夏莫尼的林达》25,看完戏又一起上谢瓦利埃饭店,在那儿坐了一两个小时,这才回家更衣,前往霍夫林娜府上。前室点着一支蜡烛,堆着一些什物。他走进大厅——一个人也没有;走进客厅,只见霍夫林娜的丈夫坐在那儿,他刚从奔萨省回来,还没脱下旅行服装。加拉霍夫的来访使他惊讶。客人问了旅途平安,便在沙发上安然坐下。霍夫林娜的丈夫说,道路很坏,他非常疲倦。
“玛丽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在哪儿啊?”加拉霍夫问。
“早已睡了。”
“怎么睡了?难道这么迟了?”他问,开始猜到是怎么回事。
“四点钟了!”霍夫林娜的丈夫回答。
“四点钟!”加拉霍夫重复了一遍,“对不起,我只是听说您回家,特地来向您问好的。”
另一次,也是在他们家,那是一次招待晚会,男的都穿着燕尾服,女的也打扮得端端正正。不知是加拉霍夫没有接到请柬,还是他忘了,总之,他是穿着平常的衣服去的。他坐了一会儿,就着蜡烛点了一支雪茄,便开始高谈阔论,根本没留意客人们的服饰。过了一两小时,他问我了:
“你还要上哪儿?”
“哪儿也不去?”
“那你怎么穿着燕尾服?”
我不禁哈哈大笑。
“咳,真是乱弹琴!”加拉霍夫嘟哝道,拿起帽子便走。
我的儿子五岁那年,加拉霍夫给他的圣诞树送来一个蜡洋娃娃。洋娃娃至少有我儿子那么大,加拉霍夫亲自让它坐在椅上,希望引起意外的效果。圣诞树布置好了,门打开了,萨莎又惊又喜,慢慢向前走,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端详那些彩色纸片和蜡烛,但蓦地愣住,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然后惊叫着转身逃走。
“你怎么啦,怎么啦?”我们问他。
他哭得抽抽搭搭的,只是一再嘀咕:
“那儿有个陌生孩子,我不要他,不要他。”
他把加拉霍夫的洋娃娃看成了另一个孩子,以为这孩子要与他争夺圣诞树,因此非常伤心。但更伤心的还是加拉霍夫本人,他一把抓起不幸的洋娃娃,转身便走,此后好久不愿再提起这事。
1847年秋,我与他在尼斯的会见是最后一次。当时意大利革命运动正如火如荼,他非常关心。他的目光虽然充满讥刺,但心头仍保持着浪漫主义的憧憬,对某些信念不胜向往。我们间的长谈和争论,使我想起应把它们写成文字。《来自彼岸》就是以我们的一次谈话开始的。26我把开头几节念给加拉霍夫听过;那时他已病重,看来不久于人世了。他临终前夕,还写了一封非常风趣的长信给我,这时我在巴黎。可惜信遗失了,否则我可引述几段。
离开他的墓前,我要凭吊另一个更令人怀念的、也是更新的坟墓了。
(二)在友人墓前
他的心灵纯洁而高尚,
他的性情温柔如同慈母,
他的友谊童话般令人难忘。27
……1840年,我路过莫斯科,第一次见到格拉诺夫斯基。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准备在大学讲授历史。我喜欢他那文雅的举止,沉思的外貌,紧皱的双眉,忧郁的眼睛,以及微带悲戚的慈祥笑容。他那时留着长发,穿一件式样别致的普鲁士藏青大衣,领圈是天鹅绒做的,衣钮是呢子做的。他的容貌、服饰、黑发,都使他显得风度翩翩,优雅潇洒;他当时正处在青春即将消逝、精力充沛的壮年即将开始的分界线上。我想,即使冷漠寡情的人对他也不能毫不动心,何况我一向重视美,把它看作一种天赋和力量。
我与他只匆匆见了一面,因此带回弗拉基米尔的印象,不过是觉得他人才出众,并根据这一点,相信他可以成为我未来的挚友。我的预感没有欺骗我。过了两年,我在彼得堡,以及第二次流放回来,住在莫斯科的时候,我们交往密切,建立了深厚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