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莫斯科、彼得堡和诺夫哥罗德(1840—1847) 第二十九章 自己人(第6/10页)

学究们对此表示怀疑,他们是用汗水和气喘病测量思想活动的成绩的……然而,我们要问,那么蒲鲁东和别林斯基呢?难道他们对黑格尔的方法,不比一切研究到头发脱落、满脸起皱的迂夫子更加精通吗?然而这两人谁也不懂德文,谁也没读过一本黑格尔的原著,一篇他的左派和右派门人的论文,他们仅仅与他的弟子们探讨过他的方法。

格拉诺夫斯基在柏林与斯坦克维奇一起度过的日子,根据前者的叙述和后者的书信,是他一生中光辉灿烂的时期之一。那时他们风华正茂,精力充沛,奔放的热情第一次得到表现,他们互相善意地调笑戏谑,同时进行着严肃的学术探讨。这一切是温暖的,充满热烈深刻的友谊,那种仅仅青年时代才有的友谊。

过了两年他们分开了。格拉诺夫斯基在莫斯科大学讲课,斯坦克维奇在意大利医治肺病,后来死了。斯坦克维奇的逝世,使格拉诺夫斯基深为悲痛。过了好久,他收到了故友嵌肖像的纪念品,那时我正好在场,我很少看到更为沉痛的默默无言的忧伤。

这是在他婚后不久。和谐、安静、融洽的新生活,给蒙上了一层哀悼的黑纱。这个打击的痕迹长期不能消除,我不知道,它最后有没有完全消失。

他的妻子非常年轻,还没完全成熟。她身上还保存着少女时代不够温顺,甚至冷漠的特色,这是淡黄头发的少女,特别是日耳曼血统的少女所常有的36。这种个性大多能干、刚毅,但觉醒较迟,长期处于昏睡状态。促使这位少女苏醒的动力如此温柔,缺乏任何痛苦与斗争,又出现得这么早,使她几乎没有觉察。她的血继续在她心脏中缓慢而安静地流动。

格拉诺夫斯基对她的爱是平静亲切的友谊,与其说热烈,不如说深沉,温柔。一种安详的、动人心弦的宁静,笼罩着他们的小家庭。有时看到埋头工作的格拉诺夫斯基身旁,一位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女伴默默无声地沉浸在爱情和幸福中,这是非常愉快的。我看到他们,立即想起新教创始者们那些光辉的、贞洁的家庭,这些人无畏地唱着殉道者的赞美诗,随时准备手挽着手,沉着坚定地走上宗教裁判法庭。

在我眼中,他们像兄妹,特别因为他们没有孩子。

我们很快接近了,几乎每天见面,有时通宵达旦,无话不谈……正是这些夜阑人静的时刻,使人们产生了密不可分、难割难舍的友情。

后来我们与格拉诺夫斯基在理论和信仰上长期存在分歧,想起这一点,我感到遗憾和痛心。何况它们之于我们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而是真实的生活基础。但是我得赶紧声明:如果时间证明,我们可以产生分歧,可以互不理解,互相指责,那么更多的时间将会加倍地证明,我们不可能分裂,我们的友谊不可能消失,哪怕死亡也无力办到。

确实,好久以后,格拉诺夫斯基和奥加辽夫这两个互相热爱的好友中间,除了理论上的分歧,也产生了不和谐的音调,但我们会看到,它最后也完全消失了。

谈到我们的争论,那么这是格拉诺夫斯基使它结束的。1849年8月25日,他从莫斯科写信到日内瓦,向我讲了下面这段话。我怀着虔敬和自豪的心理在这里引述它们:

“我对你们两人(即对奥加辽夫和我)的友谊,包含着我心灵中最美好的力量。其中感情是一个部分,正是它使我在1846年不由得伤心落泪,责备自己无力斩断那显然已难以为继的关系。我几乎怀着绝望的心情发现,你们与我的心紧紧拴在一起,要割断这些纽带势必损伤我的血肉。这段时间对我不是毫无益处的。我在与我的缺陷方面的斗争中胜利了。你们所指责的我的那种浪漫主义,已荡然无存。然而我天性中的一切浪漫因素,贯穿在我的个人爱好中。你记得我读了你的《克鲁波夫》37后写给你的信吗?它是在一个难忘的夜晚写的。笼罩在我心灵上的黑纱落下了,你的形象重又光辉地出现在我眼前,我向远在巴黎的你伸出了手,我感到欣慰,温暖,正如在我们莫斯科生活中那些神圣美好的日子一样。对我起作用的不仅是你的才华,从这作品中我看到了整个的你。有一次你羞辱我,说:‘不要寄任何希望于个人因素,要相信集体的力量。’而我总是过多地重视个人因素。但对于我,个人因素和集体力量正是在你身上合而为一。我因此才毫无保留地爱你呢。”

在我谈到我们的争执时38,但愿读者看了会想起这几行……

1843年末,我发表了一组论文:《科学中的一知半解态度》39。它们的成功使格拉诺夫斯基像孩子一样兴奋。他带着《祖国纪事》到朋友家串门,亲自朗读、解释,如果谁不表示欢迎,他就愤愤不平。此后我也看到了格拉诺夫斯基的成功,而且更大。我这是指他的首次公开讲学,讲的是英法两国的中世纪史。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