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西方小品(第4/8页)

现在我习惯了这些思想,它们已不能叫我害怕。但在1849年末,我想起它们便不寒而栗;尽管每个事件,每次聚会,每个冲突,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要把最后的绿叶摘光,我还是固执地、焦急地想寻找出路

正因为这样,我今天才对拜伦的勇敢思想给予极高的评价。他看到没有出路,而且高傲地说出了这一点。

这些思想开始侵袭我的心灵时,我感到不幸和困惑;我千方百计逃避它们……我像一个迷路的旅人或乞丐敲着所有的门,停留在每个遇到的人面前,打听道路,但是每次会晤和每个事件都引向一个结论——应该服从真理,毫无怨言地接受它。

……三年前,我坐在一个病人的枕旁,看着死亡毫不容情地把她一步步拉向坟墓30。这段生活是我不能忘记的。黑暗弥漫在我周围,我在没有出路的绝望中感到孤独,但我不想用希望安慰自己,不想为了忘记忧伤,用死后重逢的思想麻醉自己。

因此在不属于个人的问题上,我更不会用违心之论来欺骗自己了!

2.附言

我知道,我对欧洲的观点在俄国不会受到欢迎。为了安慰自己,我们总希望出现另一个欧洲,并且像基督教徒相信天堂一样相信它。破坏梦想会造成不愉快的后果,但是有一种内在的力量,一种我所无法战胜的力量,迫使我讲真话——哪怕它对我有害,我还是这样。

我们对欧洲的认识,一般来自学校和书本,那就是说不是认识它,而是按照书本和图画从表面上作出判断,就像孩子们根据《图画世界》31判断现实世界,认为在桑威奇岛32上所有的女人都在头顶上举着板鼓,凡是有光身子黑人的地方,离他五步远一定有一只披着鬣毛的狮子,或者睁大了凶恶眼睛的老虎。

我们对西欧的无知已成为我们的传统,它可以造成许多危害,还会因而引起种族仇恨和流血冲突。

首先,我们只了解欧洲受过教育的上层阶级,它以自己的存在掩盖了民族生活的沉重基础,那是在许多世纪中自发形成的,它所遵循的规律即使在欧洲也不太有人知道。西方教育没有渗入这些庞大复杂的基础,可是历史却靠它们深深扎根在土地中,它们具有地质学的意义。欧洲的国家是由两部分人民结合而成的,完全不同的教育使它们保持着各自的特色。东方国家却是统一体,土耳其大臣与给他装烟袋的土耳其人彼此相似,这与欧洲截然不同。在欧洲,从宗教战争和农民起义之后,乡村居民不再积极参与任何重大历史事件,他们像庄稼一样被吹向右边或左边,但没有一刻会离开自己的土壤。

其次,即使那个我们所理解的、与我们有所接触的阶层,我们也只了解它的历史,不是它的现状。我们在欧洲生活一两年之后,便惊讶地发觉,一般说来西欧人并不符合我们的观念,他们比我们所了解的低得多

在我们设想的观念中,有真实的因素,但它们或者不再存在,或者完全改变了。骑士的英勇性格,贵族的优雅风度,新教徒的循规蹈矩,英国人高傲的独立精神,意大利艺术家的阔绰生活,百科全书派闪闪发光的机智,恐怖主义者铁面无情的强硬作风——这一切都互相混合,蜕化成了另一种东西,以致那里占统治地位的气质便是市侩的气质。它们构成了一个统一体,也就是一种封闭的、完整的对生活的观念,具有自己的信仰和自己的法则,自己的善和恶,自己的行为方式和自己的卑劣的道德观点。

正如骑士是封建世界的主要形象,商人成了新世界的主要形象:老板代替了老爷。然而商人本身只是一种并不重要的中间环节,生产的一方和需要的一方之间的中介人,带有类似道路、车辆和工具的性质。

骑士主要是作为他个人,作为一个人存在的,他可以按照他的理解维护自己的尊严,因此他实质上既不从属于财产,也不从属于地位;他的人格才是主要的。就市民而言,人格是隐蔽的,或者并不显著,因为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商品,生意,货物,这里主要的东西是所有权

骑士不学无术,只会争吵、决斗,既是土匪又是修士,既是酒鬼又是虔诚的教徒,但是他对一切开诚布公,光明磊落,而且随时准备为他认为正义的事献身。他有自己的道德规范,自己的荣誉准则,尽管这一切十分武断,他还是坚守不渝,否则便会失去自己的尊敬或同伴们的尊敬。

商人是和平的人,不是战争的人,他不屈不挠地、寸步不让地保卫自己的权利,但不善于进攻;他节俭,吝啬,把一切都看作买卖,像骑士一样与一切遭遇的人进行较量,但他的武器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