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第三十八章
瑞士——詹姆斯·法齐和流亡者——罗莎峰
1849年的欧洲依然风云变幻,动荡不定,住在日内瓦,要把目光局限于瑞士一地是很难的。何况那些政党像俄国政府一样诡计多端,往往弄得游客眼花缭乱。一旦落到它们的影响下,他便看不到事物的本来面目,受到了一定的观点的制约,逃不出它们的魔法圈子了。他的第一个印象总是偷天换日地硬加给他的,不是他本人的。在他毫无准备的时候,政党的偏见已出其不意,乘虚而入,使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便成了它的俘虏。
在1849年,我只知道一个激进的瑞士,它实行了民主改革,又在1847年粉碎了分离主义者联盟。1后来我周围的逃亡者逐渐增多,我接受了他们对畏首畏尾的联邦政府的不满,对它在反动的邻国面前扮演的可怜角色感到愤慨。2
通过后来的几次旅行,我才对瑞士有了较多较深入的认识,尤其是在伦敦时期。在1853和1854年苦闷而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增长了不少见识,也改变了对以前亲身经历和耳闻目睹的许多事的看法。
瑞士走过了一段艰苦的历程。在全世界自由体制分崩离析后剩下的一片废墟中间,在文明社会互相倾轧以致同归于尽的断垣残壁中间,在人的一切生活条件,国家的一切形式,无不遭受粗野的专制暴政的摧残而毁灭的时候,只有两个国家依然像过去一样。一个以海洋作掩护,一个靠高山作屏障,两者都是中世纪的共和国,古老的生活习惯已深深植根在它们的土地中。
然而从力量和地位而言,英国和瑞士又多么不同啊!如果瑞士处在群山包围之中,显得像一个孤岛,那么它的被包围地位和它的民族精神,使它一方面不得不艰难曲折地前进,另一方面也必须采取复杂的行动。在英国本土,人民是安定的,他们落后了三个世纪。英国的活跃部分只限于某些阶层,大多数人民处于政治运动之外,连宪章运动3也几乎没有触动他们,它涉及的仅仅是城镇工人。英国站在一边,易燃物一旦积累多了,它便把它们抛出海外,因此它可以顺利地发展。思想不会从大陆蜂拥而入,只是慢慢渗进它的国土,并按照它的方式改造自己,用它的语言表现自己。
瑞士的情形却完全不同:它没有特权阶级,甚至城市和乡村的居民之间也没有明显的区别。各州的宗法制贵族无力抵挡民主思想的任何冲击。一切学说和一切思想都在瑞士通行无阻,留下了痕迹;它使用的语言有三种。加尔文在那里传过道,裁缝魏特林4在那儿作过宣传,伏尔泰在那儿放声大笑,卢梭在那儿诞生。在这个国家,从农夫和工人起都要求实行自治,尽管强邻压境,却没有常备部队,没有官僚阶级,没有独裁制度;在革命的暴风雨和反动派的狂欢节之后,它仍像从前一样是一个自由的共和制联邦国家。
全欧洲仅有的平静土地是人身自由和言论自由受到限制最小的国家,我不知道保守主义者如何解释这个事实。反之,例如,奥地利帝国是在社会动乱和政权更迭的基础上,靠一系列政变维持的,法国的王位则是靠恐怖统治和消灭一切法制才得以存在;可是在瑞士和英国,甚至荒谬而古老的制度也能长期保留,它们与自由结成一体,在它强有力的庇护下坚如磐石。
瑞士联邦议会在奥地利和法国提出要求后,立刻把流亡的政治家驱逐出境,这行为是可耻的。但这责任完全应由联邦政府承担;人民对外交问题并不像对内政问题那么关心。事实上,各国人民只关心自己的事,其他一切他们或者不想过问,或者认为只是玩弄辞藻,这些辞藻哪怕是真诚的,也很少实际意义。那个以同情一切人和一切事蜚声世界的民族,尽管极少理会地理界线,却比任何民族具有更强烈、更狭隘的爱国主义精神。何况自然环境本身就使瑞士人不想向外发展:崇山峻岭把他们围困在祖国的山谷中,正如沿海居民只得局限于海岸上一样,在没有人侵犯他们的山谷时,他们可以保持沉默。
联邦政府自作主张行使的驱逐流亡者的权利,其实根本不符合瑞士的规定,瑞士的侨民问题是各州管辖的。瑞士的激进派受到法国理论的影响,竭力加强伯尔尼的中央政府,犯了大错误。幸好中央集权的各项措施,除了具有明显的实际利益的,如邮政和交通设施,币制的统一等,其余在瑞士都不得人心。中央集权在维护社会秩序和保障公共设施方面是大有可为的,但它与自由不能相容,它很容易使人民变成一群饲养在畜栏中的牲口,或者由管理员精心训练的一群猎犬。
正因为这样,瑞士人讨厌它,美国人和英国人也讨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