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三章 伦敦的流亡者(第7/21页)
起先我以为他是开玩笑,但看到他那么一本正经,我便说道:他弟弟的形象这时藏在那个称作头脑的照相机中,离开了这个照相设备,夏尔·勃朗42的肖像便不可能出现……
“这完全是另一回事,我弟弟的肖像并没有作为物质存在于我的头脑中。”
“您怎么知道?”
“那您怎么知道?”
“我根据推理。”
“哦,附带说一下,这使我想起了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这时他照例会谈到狄德罗或唐森夫人43的故事,它们非常有趣,但与我们的谈话毫无关系。
作为马克西米利安·罗伯斯庇尔的接班人,路易·勃朗是卢梭的崇拜者,对伏尔泰保持着冷淡的态度。在《十年史》中,他按照《圣经》的讲法,把一切社会活动家分为两大阵营:右边是友爱的绵羊,左边是嫉妒和自私的山羊44。连蒙田那样的利己主义者也没有获得宽恕,遭到了严厉的抨击。在这种分类法中,路易·勃朗是铁面无情的,他把理财家劳45大胆地列为友爱的绵羊,这对于那位勇敢的苏格兰人一定是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1856年,巴尔贝斯46从海牙来到了伦敦。路易·勃朗带他来看我。我十分同情这位受难者,他的一生几乎是在监狱中度过的。47以前我只见过他一次——在哪儿?在1848年5月15日巴黎市政厅的窗口,国民自卫军冲进去逮捕他以前几分钟。48
我请他们下一天来吃饭,他们来了,我们一直谈到了深夜。
他们回忆着1848年坐到深夜,我送他们出门后,独自回到屋里,无限的忧郁笼罩了我的心,我坐在写字台后准备啼哭……
我感到了一个儿子外出多年后回到父亲家中时的感觉。他看到,屋里一切都暗淡了,破旧了,父亲老了,虽然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儿子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使他觉得窒息,他发现死亡已经临近,他想掩饰,然而会面带给他的只是伤心,不是愉快和快乐。
巴尔贝斯,路易·勃朗!是的,这都是老朋友,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值得尊敬的朋友。《十年史》,贵族院对巴尔贝斯的控告,这一切早已深入我们的头脑、我们的心灵,与我们结下了不解之缘,只是现在他们才来到我的眼前。
他们最凶恶的敌人也从来不敢怀疑路易·勃朗不可收买的坦荡胸怀,或者污蔑巴尔贝斯英勇不屈的忠诚精神。两人光明磊落,大家了解他们的一切方面,他们的生活是公开的,他们的大门永远敞开着。我们看到其中一人当过政府的官员,另一人直到上断头台前半小时才被赦免。49行刑前的夜里,巴尔贝斯没有睡,要了些纸,开始书写,这些纸保存下来了,我读过它们,其中有法国人的理想主义,虔诚的憧憬,但没有一点软弱的影子,他的精神没有屈服,没有消沉;他怀着明确的意识,准备在断头台上慷慨就义,直到狱卒的手使劲打门时,他还在安静地写着。他亲自对我说:“这时天已经亮了,我等待着行刑”,但是来的不是刽子手,而是他的妹妹,她扑到了他的颈上。她瞒着他,向路易-菲力普请求减轻刑罚,得到了批准,深怕来不及,便连夜坐驿车赶到了狱中。
几年以后,路易-菲力普的囚犯成了社会的荣誉,欢呼的群众砸断了他的锁链,在庄严的行列中把他送回巴黎。50巴尔贝斯坚强的心没有被摧毁,他第一个为卢昂的屠杀51向临时政府发出谴责。他周围的反动势力增强了,挽救共和国只能靠英勇不屈的行动,在5月15日巴尔贝斯做了赖德律-洛兰和路易·勃朗都不敢做的事,科西迪耶尔52吓坏了!政变没有成功,巴尔贝斯成了共和国的囚犯,重又进了监狱。他在布尔日与在贵族院一样,把以前向罪恶的老头子帕基耶53讲的话,又向资产阶级的法学家们讲了一遍:“我不承认你们是法官,你们是我的敌人,我是你们的俘虏,你们要把我怎么办,悉听尊便,但是要作我的法官,我不承认。”于是终身监禁的沉重铁门又在他后面关上了。
他的出狱是偶然的,他自己也没有料到。拿破仑露出嘲笑,把他赶出了监狱,因为他读到了巴尔贝斯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期写的一封信54,在信上他突然迸发了高卢民族的沙文主义,谈到了法国的军事荣誉。巴尔贝斯先是跑到西班牙,颟顸无知的西班牙政府感到害怕,把他驱逐出境。他转移到荷兰,在那儿找到了安静而孤独的避风港。
于是现在这位英雄和受难者便跟二月共和的主要活动家之一,跟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务家,一起回顾和探讨那些在急风暴雨中度过的光辉日子了!
可是难熬的忧郁压在我的心头,我感到不幸,因为我清楚地看到,他们也是属于